家書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工作之後,離家數千里。我與母親,從此飲的不是一江水,聽的不是一種調。家鄉酷暑難耐時,我這裡清風四拂。如今家鄉冰寒水凍,我這邊還日暖光足。母親想象不出中國有多大,兒子離她有多遠,只好天天對壁祈禱,希求真主保佑,願我遇事平安,身體無恙。聽姐姐說,母親自我上班后就信起了基督教,還四處遊說他人加入。對此,姐姐十分不滿,得空就要出面阻止。而我,反倒給予支持。母親感動地說,還是兒子了解她。

  老家至今未裝電話,所以要想取得聯繫,只有捉筆展紙,以書代言。只讀兩年書的母親,能炒上兩桌好菜,織就美倫毛衣,但一旦執筆即手指顫抖,落筆傾斜,字如蝌蚪。而且,腦中字樣儲量實為有限,很多意思都難於述清,苦惱不已。怕她難過,我就頻頻回信,以報平安。

  給母親寫信很難。字跡潦草了,她不認識;橫豎到位,自己吃力。用詞太俗,她會覺得我學無長進;表意稍深,她又會認為我欺她識淺。回信頻繁,無甚言說;久無迴音,又感愧疚。於是每封家書都必須權衡再三,在字跡、表述及間隔時間等等方面都得掌握火候,增之不宜,減之不妥。

  但這些只是我的秘密,母親全然不知。她給我寫信更為不易。首先要借信紙,然後再求鋼筆。對着紙滿腔滿腹的話要說,落筆卻只能借用她從各種包裝上記下的字樣以及有限的詞彙儲量來“概而言之”。大意總是三條,要我多鍛煉不要坐成駝背,要我多泡腳不要傷了身體,要我遇事小心不要遭人暗算。每次來信都只有一頁紙,正面寫不完反面接着寫。寫完之後就換上一套乾淨衣服,揣好信紙腳步輕快地走到十里開外的鎮郵局,央人為她填好信封,再親自貼好郵票,笑着看它鑽進郵筒。

  這之後的幾天便是耐心地等待。常常一個人想象著兒子讀信時的情形,無言默笑。村裡每天早上的廣播她都要凝神細聽,注意來信通知里有沒有念上她的名字。一個一個地聽下去,沒有,便失望而嘆,茶寡飯淡。終於有一天念上了她的名字,她放下炒了一半的菜,摔下廚衣就撒腿飛去。得了寶貝似的取回信,一路上見人就笑,心裡比頭上的太陽還暖和。回家後用針尖挑開信口,再攤平信紙,用心來讀。每個字都閃現出一個場景,一封信讀下來就成了一部電影,把兒子這段時間以來的一舉一動都活靈活現地展露在她面前。過路的鄉親見了,問:你兒子好啊?她喜滋滋地答:好啊!之後還要硬拉着這位鄉親進屋坐坐,和他叨嘮兒子的世界,真是如電視上一樣養心。

  有次和姐姐通電話,我說母親給我寫了幾封信。姐姐大為驚奇,不相信與筆告別幾十年的母親還能舞文弄墨。她說,也許是主幫了她。我笑而無言。母親識字寥寥,但情之所致也能橫豎勾划。兒子早已長大,卻仍願沐浴在一份樸實如水的感動里。也許,愛到深處,點滴相通。紙短情長,有心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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