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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書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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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支書的微笑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開始了,沂蒙老區的福祿坪村一把手梅子風,與各級政府的一把手一樣自然是揭發批判的主要對象。全村分六個寫大字報小組,負責寫的是有點文化的青年們,負責提供材料的都是原在村裡曾任過一官半職的人,給第 五組提供材料的是個干過民兵隊長什麼的見風轉舵的傢伙。他每天都能提供好幾條“重要材料”。有一條是梅子風在執政期間曾在離村五華里的叫西寺的破廟裡開了一個“秘密會議”。懷疑可能是分贓現金,否則不可能去個荒山野嶺破寺廟裡開什麼會,村裡三間會議室有什麼不能研究?“好事不背人,背人無好事。”我們問他知道不知道分了多少錢? “估計也就是萬兒八千的” 他說。這張大字報寫得是:某年某月某日梅子風與原支部成員在西寺破廟開秘密黑會,估計貪污分贓一萬餘元 。朋友們,也許在今天看來這不是個大的數,可這是一角錢買五盒火柴,七角二分一斤豬肉,一個家庭幾個勞動力干一年最多掙二三百元錢的年代,一萬元已經是觸目驚心的數字了。幾天後六個大字報小組都寫了同類大字報,不同的是“1”的後面多了十幾個零,去掉了“估計”二字,還有漫畫:一彎斜月在天空懸挂,四面環山古樹籠罩下的幽暗的破廟外,一個個黑影背着壓彎了腰的大口袋鬼鬼祟祟地走在崇山峻岭的小路上,廟內還有一個人正拿着厚厚的一把“大團結”(當時的最大面值,十元的)往一隻布口袋裡裝。那時,各大字報小組互相串通,得到這類材料不容易,在捕風捉影的基礎上編造誇大是強項,這罪過就大了。批鬥會上只想讓他說出分贓的具體數字但不準“狡辯”,就挨了不少拳腳。

  一次次批鬥,彎腰九十度,吃燒雞(彎下腰,兩手往上翻,頭往地面拱)拳打腳踢,不知受了多少罪。

  兒童時期抗日戰爭給八路軍送過信,挨過漢奸的皮鞋,他沒有哭;解放戰爭時期帶領革命群眾支援前線受過傷,他沒有哭;三年國民經濟困難時期吃糠咽菜肯樹皮,他沒有哭;這個剛強的漢子這次卻流了淚,而且是不止一次得流下了淚。

  兩頰微紅,面容白皙有點病態的老支書,高高的個頭,身子略向前傾。新藍色國防服很少系扣,隔着襯衫也能看清如柴的肋骨。顯得有些沉重的布兜里總是裝着一隻半導體收音機,左手食指中指間時常夾着燃燒的紙煙,時不時地抽上一口,再把拿煙的左手放在背後的右手上。兩道長眉緊鎖,深沉而又穩重的臉上很少露出笑容。

  老支書在果園療養時經常利用果樹技術員休息時間與技術員聊天。一次閑聊中小李問他在西寺破廟裡開黑會分錢是真事嗎?他苦笑了一下,坦然而又平靜的反問一句“你們認為呢 ”小張說:“如果不是分錢,也是個秘密會吧 否則,怎麼去那離村四五里遠的山林寺廟裡開會呢 ”說實話當其時多數人心裡還是相信幹部分點獎金啥的,即使沒有寫的那樣多。無風不起浪嗎 !可他若有所思地說:“誤會和冤屈看來什麼朝代也在所難免哪!”接着述說了那次會議的經過:中央發出“封山造林 ,備戰備荒為人民。”的號召,公社黨委要求每個村必須封一處或幾處死山,村村保證一定的綠化覆蓋面積指標,限制生態嚴重失衡。封死山就是嚴禁開荒種地和進山放牧,保證一定數量的封山造林面積。

  三年國民經濟困難時期,為填補生活,家家戶戶起早睡晚開生荒,種紅薯充饑,當時廣大農村一沒電二沒煤氣三沒煤炭,做飯靠燒柴,天長日久山林砍伐嚴重.山上植被遭到嚴重破壞。夏季一到,大雨來臨,由於山上沒有樹木草皮護着,水土不能保持,半個小時的大雨就會發洪水,地沖堰塌,形成泥石流,房倒人死的事情常有發生。不同於現在,大雨下了半天,從山上流下來通過樹林草皮過濾成清清的溪水。不是特大洪水,形成不了災害。

  為保證上級規定造林面積指標,招集支部一班人去西寺開了個現場會,認為那地方是封死山的最佳選擇,三面環山只有一個入口容易看管,而且水資源豐富,為封山造林創造了有利條件。會議規劃了西寺500畝封山育林區和山下寺廟周圍50畝經濟林區,建三道塘壩以保證水源。具體設想是:"山下種果樹葡萄,山根栽栗子棗核桃,山中槐樹纏腰,山上松柏戴帽。"任務細化到二十個生產隊,受益也歸生產隊。但由村裡規劃集體看管,並制定了獎懲制度。經幾年的努力,一個山清水秀瓜果飄香的園林基地基本形成,與寺廟的古老建築,碑塔及兩棵上千年的老仁杏樹,組成了一個既有經濟效益又有觀賞價值的景區。這樣一個會議,竟然遭到慘無人道的人身攻擊和批判。”他嘆了一口氣說:“可惜呀!我去年去看了一次,方園500多畝園林,現在只剩下砍了還冒的槐墩子,山頂稀疏的松柏及寺廟的破亘殘垣,還有幾個砸掉了頭的大石龜了。’說到這裡,老支書的喉頭哽咽,眼裡含着淚花,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可能有人要問,那些參加會議的支部委員不能證明嗎?誰證明誰就是“保皇”啊,更何況他們是“分臟戶”,立即揪斗,已經揪鬥了兩叄個了,誰還敢呀!

  老支書被打倒期間,“走資派”必須下生產隊勞動,即所謂的勞動改造,但揪斗時隨叫隨到。老支書回到所在隊第十九生產隊,天才的組織能力和人格魅力讓他主動組織起本隊的老幹部老黨員響應毛主席提出的“農業學大寨”的號召,當突擊隊長,擔起了起石頭的任務,供給修水渠和建大寨田用。山下一條攔河壩壘了起來,幾百米水區修起來了,高標準大寨田圍着小山頭一圈一圈地轉。數百方的石料從老支書的石料場運向工地。

  起石頭必須天天與大鎚、釺子、石塊打交道,和炸藥、雷管交朋友。老支書一點也不含糊,掄大鎚,點炮眼他一馬當先,吃住在工地,飽經滄桑的面孔又黑又瘦,手上的老繭花生米大,手面上的血口一道道向外滲血。每天下午放工后,當社員們都走遠了,他才開始點炮,一聲聲炮震天響,一團團黃雲騰空而起,老支書站在緊要路口,等數完了最後一響,才讓人通行。石頭開得堆成山,新造的大寨田遠遠望去既整齊又美觀。梯田裡等距離栽上桑樹,桑葉長得盤子大,綠得逼人眼,放眼一望,和當時的荒山禿嶺相比,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所在生產隊用桑葉養蠶,繭子賣成錢,每個社員工值達到五角錢,這在整個公社乃至全縣一天人均工值一角至三角錢左右的農村,簡直是個奇迹!引來全縣眾多單位參觀學習。老支書雖然累,但乾的很有勁,心裡痛快,比挨批鬥輕鬆多了。

  就在水渠工程即將竣工的時候,在一次爆破后掀石料的過程中,一塊巨石向老張頭滾去,老張頭嚇呆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老支書一個箭步跑過去,猛地把老張頭推開了。老張頭脫險了,可巨石從老支書身邊轟隆隆飛過,老支書不幸一條腿骨折,送進了沂水醫院。

  老支書無論在什麼艱難危機的情況下,想到的不是他自己,想到的是同胞,是村民,是同甘共苦的戰友們。

  老支書從醫院出來后,三結合領導班子,人們又把老支書選了進去,當了村革委副主任分抓生產。為了讓村民過上好日子,他不顧身體虛弱與村革委一班人拄着雙拐走遍了村莊方圓幾十華里的山山水水。老支書看到光禿禿的群山和斷苗缺壟的莊稼,看到學大寨壘起來的整整齊齊的一道道地堰掀得掀了塌了得塌了,看到上千米水渠遭到破壞不能利用無法灌溉遠處的幾百畝農田了,看到滿坡的桑樹刨凈了,只剩下一半珠傷殘的老桑樹搖晃着殘缺的枝葉,好似在搖頭在嘆息,眉頭皺的像座山。他心裡想 ;土地全由集體管理,就是不如分給個人的幾厘自留地管得好,積極性高。雖然多數人愛護集體,但總有個別人關心愛護的不夠,或怠工偷懶甚至是破壞,挫傷了多數人的積極性。如果把地分到戶下一部分,又和當時的土地政策相違背。如是他想了一個變通辦法,讓個人手裡多幾分土地當菜地,可自由種植(當時當地政策只允許每口人三厘菜地)讓社員發揮自己主觀能動性和勞動積極性,管理上心,看護細心.收穫關心。以改善社員生活水平,吃飽了吃好了以調動社員的勞動積極性,提高集體勞動效率。還提出了所謂的復辟資本主義的“反動”言論:“短時期的集體勞動可發揮人多力量大的優勢,長期的集體勞作就會使人疲憊。如果公私兼顧,生活水平就會改善.老百性就會有飯吃有錢花,集體經濟也有保障”如是大膽主持分到戶下每口人三分土地讓社員自由種植,以發展個人經濟。

  在老支書的建議下,治窮先治愚,一所完全小學建了起來 ;山區十年九旱,一眼灌溉覆蓋全村土地百分之八十的機灌井完工了。

  可萬萬沒有想到“反擊右傾翻案風”如颶風般襲來,老支書又戴上了右傾翻案復辟的帽子。拄着雙拐的身體,整日的迎受着批判,精神的和身體的雙重摧殘,使免疫力降低的老支書肺部感染,每天咳嗽不止,高大的身軀幹瘦如柴,老支書病倒了,又進了沂水醫院。

  半年後出院回村,需要療養。革委會研究決定讓老支書在果園一間小山屋療養,併當好林果業生產的顧問。那年代,果園是農村集體經濟支柱,是村裡的主要經濟命脈。老支書雖然療養,還是閑不住,為了促進集體經濟的發展,建議在原有果園三十畝的基礎上擴大一百畝,親自外出購置優良果樹品種,規劃指揮種植,並選拔優秀青年外出學習果樹修剪和管理技術,在幾年內果樹產量和質量不斷增高,成為當時方圓百里的果品生產的龍頭村,使村集體經濟加倍的翻翻。

  小波的父親由於和他的當過八路軍火夫的親三叔鬧了點家庭矛盾被派系利用,中農出身的小波的父親被打成所謂的“復辟倒算分子”。小波一夜之間變成了黑五類子女了。林業隊委會也相繼做出決定:“撤消小波的果園管理組組長和主管技術員等工作職務,回生產隊勞動。”一個農村果樹技術員也要回生產隊勞動改造?有點滑天下之大稽,可這又是實情,是史實。老支書聽說后,冒着有可能再受批判的危險,在《決定》未通知給小波之前找了林業主任等有關領導。嚴厲的指出是一次錯誤的決定,果樹技術員是為大夥服務的,只能給集體帶來經濟效益,讓他回生產隊,培養了這些年的果樹技術員手中的技術就沒有了用武之地,反而使集體經濟受到不必要的損失。技術員又不是什麼官,手中只有技術沒有權力,不應作如此決定,應該讓他用手中的技術更好的為大夥服務為集體創造財富才對。

  由於老支書的努力,不僅免除了小波一次勞動改造的劫難,也為村集體經濟發展留下了人才。老支書就這樣為了黨的事業,為了人民的利益,為了集體經濟的發展奮鬥了一生,散盡了自己的光和熱。

  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精神傳遍了千家萬戶,這一年的春節到了,靜寂了十幾年的春節活躍起來了,山莊沸騰了。敲鑼打鼓跑馬燈跑旱船扭秧歌,多年不唱的京劇也唱起來了,村委門前還多了一台黑白電視。老支書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農曆的正月初五晚上,隨着跑馬燈隊伍興奮地走了一會兒,看了一會電視新聞,看了一會兒煙花爆竹,看了一會京戲,看着歡樂的人群笑了,笑得是那樣的開心那樣的不能自已。這時他感到喘不過氣來,艱難的來到果園修養的小山屋門前,俯瞰着由他治理了幾十年的村莊,撫摸着自己親手培育的果樹,自言自語的說:“老百姓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可我……”想躺下休息一會兒,這一躺下就再也沒起來,一歪頭“睡”下了,永遠地“睡”下了,手裡還緊緊地握着那播放着《中央新聞》的收音機......

  老支書是新中國誕生后千千萬萬個農村黨支部書記中的一員,老支書是平凡的,老支書又是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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