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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禪寺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pp958

  我壓根就沒有想到,在與梅姐分別四十年後的今日居然相逢於禪寺。

  那日我收到一則短信:“我打算到翁源東華寺去幾日,小妹可否一行同往?此地在廣州韶關,是萬行上師辦的道場,一個清凈幽雅、頗具修心的好地方。”

  我思忖片刻有些猶豫,緣於家中有友暫住,只好回了梅姐,辜負其的誠邀,望理解和原諒。兩日後朋友離去,我起心動念速去購票,沒成想買票的隊伍如長龍一般,我退卻了。短信告知梅姐不能前往,來日方長。然心裡好是不安。想到數月來偶遇網上斷續的交流,她用愛語對我開示,如潺潺清泉洗去我靈魂深處的污濁,見其字、聞其聲,卻不見其人,大有相識恨晚之感,着實渴望見上一面,除鞠躬感激之外,更想一睹當年校花的風采。於是,我悔恨自己對她反反覆復的拒絕。

  入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凌晨時分便打開電腦查詢當日的車票,急促的電話打至還在睡夢中的朋友,讓其不惜一切代價在第一時間為我起票。兩日後,我一路風塵到達東華禪寺巨大的石門前。

  跨下摩托轉身,梅姐已款款而至,面帶微笑說,沒太大變化,還是小時候的模樣。說的我心花怒放,四十年的距離瞬間拉近。可我心裡很清楚,韶華已逝容顏已老。原想見她的那一刻合掌行禮,然後親切擁抱,可肩背手提又矜持有餘,那念頭被拋擲九霄雲外,只是傻乎乎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她那圓圓的臉廓里鑲嵌着弓箭般嘴唇,嘴角微翹,稜角分明;挺直的鼻樑下架着一副高度老花鏡,深邃的雙目沉靜安詳,細眉如柳;寬闊的額頭蘊藏着學識和智慧,高綰的髮髻恰似一朵黑牡丹富貴高雅。風雨的洗刷、歲月的雕琢,已退去稚嫩,而風韻猶存,底蘊厚重。四十年了,漫長而短暫,當年活躍舞台上的風華少年,如今步入天命之旅,即將謝幕人生的舞台,幾多感慨難以表白。

  梅姐接過提兜帶我前行,我下意識地將手臂輕輕的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惻隱之心油然升起。這雙瘦弱的肩上到底承載了她多少人生的諸多不幸,讓她在茫茫的悲涼中頓悟,與佛門結緣?她並沒有告訴我原由只是說:“在每次走出逆境、在領悟到每次的困惑直到清醒中,天地都與我共參之,我也融於天地中,因此我感謝身邊的每一個人,感恩一草一木,蒼穹無限,大道無邊,我不斷地充實自己的內涵,微笑於世、施樂於人。”

  此時,一股股清香撲面而來,原是草坪中有幾棵桂花樹。放下行囊,梅姐帶我參觀。所到之處,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塵不染,沒有嘈雜沒有喧嘩。不管是法師、弟子、居士,還是象我這樣的散客都會面帶微笑同你打招呼,或是點點頭,或是合掌阿彌陀佛,或是同梅姐聊上幾句。人們相爭做事,搬運也好、打掃衛生也罷,甚至洗刷廁所,都是自覺自愿的。坦誠地說,那廁所是我見過最為乾淨、明亮的廁所,沒有一絲的濁痕,沒有任何的異味,令人不可思議。裡面排列着幾隻大水桶,是用來盛裝洗涮衣服的廢水,用於沖洗廁所,由此看出節約意識及其濃厚。飯堂象禮堂,整個就餐過程莊嚴肅穆,悄然無聲,只是飯前有些禮節和過場。然而,一兩百人吃飯,在洗碗池裡卻很難見到殘羹剩飯,和我們的餐廳賓館食堂形成鮮明的對比,痛哉!

  順坡拾階而上,沿途諸多石刻羅漢像,神采奕奕。站在懸壁的一塊棲息地眺望,群山環繞、綠樹鬱鬱蔥蔥,方圓道場一覽無塗、盡收眼底,山門外的那片曠野令人心曠神怡。我情不自禁地出口陶淵明的詩句:“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走近一片竹林,我和梅姐坐在石凳上回憶着往事。她談笑自如、聲情並茂。她談那時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演李鐵梅的趣事;談她練劍、學拳、詠歌、跳舞甚至看相算卦,直到近三年畫地為牢、足不出戶潛心研讀佛學的親歷,那般的洒脫與自在、悠閑與愜意,讓我好生羨慕。她興緻勃勃、侃侃而敘,從兩千五百年前的釋迦牟尼到當今世界上著名的科學家、學者;從宇宙到黑洞,從原子到自然界,解讀佛學的博大與精深。講的我目瞪口呆,問的我啞口無言,羞愧於捉襟見肘,但卻讓我受益匪淺。毫無疑問,這些年她不僅僅研讀佛經,更是博覽群書,否則那高度的老花鏡不至於總是習慣地架在鼻樑上。

  晚上,梅姐讓我上殿體驗禪定,我笑到:“能一心不亂嗎?”梅姐也笑:“白天你的所見所聞正是體現了佛法覺、正、凈的原則,一而三,三而一。覺悟之後,正知正見,六根得以清凈一塵不染;同理,心凈、身凈、意凈,對事物就能做出正確的判斷,自然也就覺悟了。哲學講無為無所不為,佛學講無知無所不知。佛學的境界是圓滿的,因為他高於哲學和科學,涵蓋了所有。凡夫根尖相接被外境染污,不順自己的意思就起瞋恚之心,被瞋恚染污了,人便是非人,社會不和諧,世界的戰爭、災難接踵而來,這都是人為的果報。佛告訴我們要從一切染污中回過頭來,還人之根本。”

  我又雲里霧裡了,心裡犯嘀咕,那些我是做不到的,單就一個戒字就夠難的了,更何況還有那麼多我所不知道的清規戒律和深奧道理,罷了罷了。

  我忐忑不安地隨梅姐來到殿堂,熙熙攘攘的同修們井然有

  序進堂脫鞋、靜靜打坐。我和梅姐坐的是最上面也是最後一排的弧形的階梯上,我閉上眼睛大氣不敢出,腦海里即刻幻燈般地閃現白天的景象:紛亂的雲彩、群山綠樹、田野村落、隧道站台,隨即一種如電鑽鋸齒的聲音刺向我的耳膜,令我心煩意亂。

  不到二十分鐘腿腳開始麻木。我打開眼帘,伸伸腿、聳聳肩、側側身環視四周,居然只有我一個人在騷動,身旁的梅姐坐勢如鍾文絲不動,那般的虔誠和入神令我佩服。緩過勁后我又開始打坐,可仍舊重蹈覆轍,反覆幾次后,我的心靜了下來,奇怪的是,先前的電鋸聲變成了充滿磁性的合音,由遠而來,由近而去。這時候我的腦海里呈現出一幅畫面:浩瀚的星空下一片湛藍的大海,星空與大海渾然一體,海面隨那低沉的詠誦聲湧起波濤,聲音遠去潮汐退岸。那音符彷彿天籟之音,在天與海之間蕩氣迴腸,很是舒坦和美妙。

  聽着梅姐和同室的人進行交流,我入睡了。凌晨四點多鐘她就輕輕推我喚我起床,我囈語撒嬌道,我不嘛,人家好累。她給我蓋好被子便去進殿上堂,我和另一位年輕的大學生堂而皇之地進入了夢香。

  第二日黃昏的時候,我們走出寺門來到曠野中的長椅上。眼前有一個放生池,裡面有魚和龜在遊盪,池中佇立着一柱四面石雕佛像,池水波光粼粼,倒映碧天,遠方兩座山形似雙獅守望。

  靜坐小息后,梅姐開始舒展四肢,翩翩起舞,我趁機拍下她形形色色的動作:優美的舞姿、甜甜的笑靨、深情的沉靜。在她的感召下我也放開歌喉,東一榔頭西一棒的,一會是李娜的,一會是毛阿敏的,一會又是央金蘭澤的,沒有哪一首能唱完整,但梅姐總是鼓勵我。她說一首好歌能調動情緒、打動情感,毛阿敏唱的《燭光里的媽媽》能聽得你流淚,說著她唱起了李娜的《南無阿彌陀佛》,那旋律如泣如訴、纏綿悲戚又有幾分的蒼涼。

  夜幕垂簾,清風吹拂,時時傳來寺廟房翹上的銅鈴聲,清脆而悠遠。我們都不言語,靜靜地仰望星空。繁星閃爍,宛若晶瑩剔透的玉珠錯落有致地掛在天幕中。多少年來,我曾無數次仰望星空,見的都是平面的,而今的此時此刻所見卻是立體的,難道是我的錯覺?塵埃落定,身心如此的空凈,人世間的悲苦煩惱、恩恩怨怨蕩然無存,滄海一粟、萬物微塵,無我矣。

  第三日下午,我們下山趕到翁源客運站。梅姐先去廣州再去深圳聽一個唯識學的講座,我回韶關乘車返蓉,我們發生了爭執,她堅持搶先為我購票並讓我先走,她的班車晚我一小時,之後她又買了一堆水果和乾貨塞滿我的行囊,並囑咐要注意的事項。我的班車來了,起身想與她告別。她或許在掩飾,低頭整理手上的票據,待我上車入座她卻佇立在檢票口,我又下車向她揮揮手然後返回車上。車開了,她仍然站在檢票口向我張望,那一刻我鼻子一陣酸楚,眼淚隨之而下。滾滾紅塵,聚散有時,此時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嗚呼!不管怎樣,他鄉遇故友也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喜哉!

  行程中收到梅姐的短信:“我雖然眼神不好,但目光卻透過你的車身尋覓你的倩影,奈何無我何曾有你。一場夢中的相會、一場夢中的分離,再會又何難,與爾同歸故里。”我回道:“相逢禪寺別時源,秋風拂過桂花開。香飄四千燃不盡,紅燭八萬淚不幹。荷池漣漪映碧天,雙獅守望天王山。咫尺悠悠傳書錦,兩地遙遙絲不斷。”

  在漫漫的雨霧中我踏了回程的旅途,隨着隆隆車輪聲,我的耳邊想起了梅姐的話語:“並不是因為所愛的一切他都擁有了,而是所擁有的一切他都愛。做自己生命的全權的擁有者,做自己人生話語的製造者。這是我喜歡的幾句話,送給你作為共勉,珍惜每一個當下。記住,哲人無憂,智者常樂。”

  親愛的梅姐,下次再見時,吾定擁抱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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