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愛情迷宮的女孩

　　她，是我諸多顧客里最平常的一人。

　　第一次她來到店裡，夏已經近深。雖然節令也是夏末，中午的陽光仍是那麼炙熱烤人。午飯後，我眯着眼慵懶地斜躺在竹椅上，準備赴周公之約。

　　她來了。像一枚隨風而行的葉。她二十七八年紀，裊娜嫵媚，腳步輕盈，右手拿着一把淡紫色碎花遮陽傘，左肩背掛一隻心形藕荷色小包，剛剛沐浴了陽光圓圓白俊的面頰像熟透了蘋果，紅彤彤，亮閃閃，恬靜的臉上總是掛着淺淺的笑，給人六月荷花般清純清新的賞悅。

　　她是來做窗帘的。她說自己剛剛從上海過來這裡工作的。她是學影像學的，本來在上海一家大醫院工作很好。是父親在這裡通過人際關係給她在某醫院謀了一份好差事，然後軟硬兼施強行讓她那邊辭了。從她的言談看得出，她並不是心甘情願回來。

　　她是一個陽光和很有親和力的女孩子，真誠且不會說假話。這是她給我第一印象。

　　這裡是她的家鄉，她家在鄉下。在她上小學時，父母就離婚了。離婚以後，母親帶着妹妹遠嫁到外地，不久父親已另娶新人。是奶奶把她養大。也許是失去父母疼愛和沒有家的溫暖，大學畢業以後，她不願意回來，一直在外面拼搏。她說這些年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外，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漂泊的日子，喜歡上這份孤獨和寧靜。她不無遺憾的說，初回這個小縣城，一切都是這麼陌生和不適宜。雖然叔叔和奶奶都在這裡，但她不願過那種寄人籬下生活。

　　“是一個人自由慣了吧！”她淡然一笑，嘴角畫出一彎新月。她決定在外面租房子。她還說等一切安穩下來，想把奶奶接過來和自己同住。

　　不知是她的樂觀開朗感染了我，還是因她和我的女兒同名，總而言之，只是瞬間，我便深深地喜歡上了她。

　　因剛到新單位，房租暫時只能自己付。單位一個同事說她有親戚在樓頂搭的簡易房，就是條件太差，沒有空調和衛生間，但房租便宜，如果不介意，可以先住着。她說這些年在外什麼苦都經歷過，這點苦算什麼，只要能節省開銷就好。她很幽默到，阿姨如果你想汗蒸可以去我那，免費。玩笑歸玩笑，樓頂實在太熱，她還是決定自己掏錢，安裝空調。這不，為了隔熱，她特來做窗帘遮光。她用近乎撒嬌的口吻說，阿姨您一定要給我最便宜而且還要是最好的。

　　“即要便宜又要好，丫頭你這算盤打的太精明了，為什麼不讓你男朋友來給你付錢？”我調侃着。

　　她撇撇嘴，吐一下舌頭，擺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阿姨你看我都要快三十了，還找不到沒有男朋友，馬上就要成為聖鬥士了，好鬱悶的。”

　　“像你這麼出色的女孩子怎麼會？是不是為了省男朋友的錢，故意說的這麼可憐兮兮的？行！今天阿姨破一次例，只收你成本。”我爽快的說。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感覺我們就像認識很久很久的老朋友，沒有半點生疏。

　　光陰如水，日子行雲流水般游去。

　　一個月後的一天下午，她又如一朵流雲再次飄落在我的面前。依然是一臉陽光，眸中，依然笑意氤氳。她剛進店門就嚷嚷開來，說好想好想我。她說雖然只是見了一面，她卻總是會想到我，所以今天特地來看看我。我高興的緊緊擁抱着她。用了許久才平靜幾分激動和開心。

　　緣分這東西真的奇妙，有些人即使已經很熟很舊，終是難入心；有些人即使只是一個回眸，便已經深扎心底。不知是出於母愛的天性還是因她和女兒同名，從認識她那天開始，她總是會不經意間在我的記憶海洋漾起淺淺的漣漪。

　　我們之間的聊天似朋友，更如母女，沒有任何生分和拘謹。好多次，我甚至疑惑眼前的她分明就是自己的女兒。說說笑笑間，輕鬆愉快的聊天話題，很快轉移到她的人生大事上。

　　我說“到了新的單位，如果遇到優秀可心的追求者一定不要錯過，都老大不小是應該考慮了個人終身大事的時候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總是讓人擔心，有了男朋友陪伴就不會這麼孤單和寂寞了。”她很乖巧的點點頭，微啟朱唇，欲言又止。我驀然看到她眼中泛着晶瑩。

　　她告訴我，在她上大學時，曾經有過一次失敗的感情，那是她的初戀。他和她來自同一個城市，剛剛認識不久，他就開始了猛烈的追勢。從小失去母愛和家庭溫暖的她，在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呵護下，很快墜入愛河，沉醉在愛情的甜蜜和憧憬中。她說自己是一個視感情為生命的重情女孩。她愛他，心甘情願為他付出所有，他就成為她的天和生命的全部。四年光陰轉眼過去，就在畢業前夕，他卻為了自己的前途絕情的離開她，卑躬屈膝的做起了另一個父親是某單位當領導的女同學的護花使者。

　　她傷心的說，那一次她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個星期不吃不喝。也許是自己命不該絕，偏偏巧巧，這個時候奶奶來了。奶奶坐在她的床邊，揉着紅紅的眼睛，說這些天她呆在家裡，總是坐卧不安，眼皮跳的厲害，她實在不放心，就來看看她，果不然，真的是出事了。奶奶用顫抖的手撫摸着她凌亂的髮絲，老淚縱橫，傷心不已。她哭了。她撲奶奶懷抱里，撕心裂肺的大哭，這一刻她彷彿把所有的痛和無助統統倒出。最終，在奶奶的淚水中，她幡然醒悟醒悟。她含着淚說，就是為了奶奶，她也要好好活着。

　　她匆匆整理了凌亂的心情，告別讓她傷痕纍纍的城市，隻身一人來到上海闖蕩。

　　突然她話題一轉，問我，“阿姨如果一個人愛上一個比自己大了很多的男人，而且這個人並說不會給她任何承諾，更不會為了她離婚，你說她應該怎麼辦？”她是一個不會掩飾自己的女孩。她不停揪扯着衣角，緋紅的面頰，窘迫，不自在，她又像一個說了謊話的孩子低着頭不敢正視我的眼睛。

　　“那就要看她有多愛這個人，還有她是否真正弄明白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愛她。”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盈滿憂傷的臉上，我明白她所說的人是誰。

　　“不過依我的觀點，我並不贊成她為了這一份看不到希望的感情耽誤自己。丫頭，如果阿姨沒有猜錯，你所說的這個她，應該就是你自己吧？”她輕輕點點頭，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這這一刻撲簌簌跌落下來。

　　“真正愛上一個人並且能走進自己的心裡的人要用十年光陰。”她幽幽嘆息着。臉上流淌着和她這個年齡很不相符的滄桑和茫然。

　　她說就在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裡，他——一個和她父親差不多大的年歲的他出現在她的視線。他，談不上事業有成，也不健談，甚至有些孤僻。說起他，她滿臉溢着幸福。 她說，最初認識他時，自己對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很深沉，確切說是胸有城府的那一類人。他的目光就像透射的x光，可以直透你心裡甚至靈魂深處隱藏所有秘密。她告訴我，一直以來他並沒有接觸她的刻意，至少自己是這麼認為。他就那麼自然的走近了她，一直走進她的靈魂深處。直到現在，她一直不清楚，她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為什麼他卻會如此懂她，了解她。他總是會在她想做還沒有做之前，給她幫助或建議；他總是會在她無助和憂傷時適時出現，並給予她呵護和溫暖。他從來沒有當面說過喜歡或愛她的話，但是，她分明從他身上感受到暖暖的情和濃濃的愛；他從不給她任何許諾和希望，但他卻深深地佔據了她的心，帶給她無限的快樂和希望；他從不要求她如何這般去愛他，但是卻把她所有的愛擁有。

　　她和他就這樣走到了一起。她為這份情一守就是八年。我唏噓感慨小小年紀的她，卻有着如此刻骨銘心的愛。

　　我試探問“那你現在突然回來了，他會怎麼想？”

　　她淺淺一笑，很輕鬆回到“這沒關係，不會影響我們！即使我在上海工作，我們見面也很少的。說起阿姨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們有時三二個月才見一面，有時會更久，半年見一面都很正常。而且，每次見面都是我主動約他，他從來不會主動約我。就拿這次我辭職回來說，我打電話告訴他，我說我就要回去了，我們見一面吧。他來了。見面后，卻什麼都沒有說。”

　　我很驚訝“難道他沒有說挽留你的話嗎？”她咯咯的笑着，看得出是那種發自內心開心的笑。

　　她說“他沒有！當我問他我要走了，你有什麼感覺？他沉默許久，才淡淡的說，有些失落！阿姨，你不會知道當時我聽了這一句話是多麼開心快樂，我高興的摟着他的脖子，說，‘我要得就是這種感覺，有這一句話我感到我所有的等待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她的話讓我越發糊塗了，難道這就是新時代年輕人所追求的愛情觀？要不是這丫頭思維不正常就一定是精神有問題。

　　“既然現在你已經回來了，你們還有繼續下去可能嗎？”

　　她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問話，自言自語“他現在正在創事業，我願意再等他十年或十五年，到那時或許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的。”

　　“十年？十五年？丫頭你認真想過沒有？這十年裡人的思想會發生多大的變化？十年，會有多少人來了又去，又會有故事時過境遷。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生命中屬於自己的又有多少個十年？到那時他或許已經老態龍鍾，又或許他突然想放下負載，淡泊世事，享受著兒女繞膝天倫之樂。而你呢？屬於你的人生最美好的光景已經沒了，就這樣被你無情蹉跎了，你還能有什麼資格去守候所謂的愛情？年華已逝，苦孤一生，為了這份虛幻縹緲的愛，你犧牲一生值得嗎？”我真的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拚命想說服她。

　　她抽噎着，不停擦着臉上的淚，看到她無助和痛苦，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我輕撫她的手背，疼惜語“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傻的讓人心碎流血的孩子！”

　　她沒有說話，默默地接過我遞過來的面紙，擦試着濕漉的眸。她很傷感的說，自己是真的走不出和放不下這份情，也不是自己沒有想過離開他，只是愛他太深太重太久太痴，她的心滿滿都是他，已經沒有星點縫隙容下別人。她笑了，只是這笑容背後砌滿憂傷和彷徨。

　　記得我曾經這麼問她，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好想好想他，或你突然遇到什麼事和困難時，他會不顧一切來到你的面前幫助你陪伴你嗎？當時她沉默了許久，說應該會吧？我想既然連自己都無法給予肯定答案，為什麼還要去苦苦守候這份無望的愛？

　　也許是我真誠和循循善誘激起她心底的浪花，最後她還是答應我，一旦有合適的人選，自己一定會努力盡心去嘗試接受相處，去重新開始一段真正只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愛情。這，也讓終於讓我聊以自慰。

　　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心裡真的好牽挂她。不知道她現在過的好不好？不知道她真的快樂嗎？

　　偶爾，我會突發奇想：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這個住在愛情的迷宮女孩，牽手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的人兒，帶着陽光的暖意在我的面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