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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雪花的姿態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pp958

  以雪花的姿態

  許多個夜裡,我與她相逢。淵面黑暗,一道金色的光如列車穿行其間。坐在列車上,我卻不知車開往何方。車窗是一整塊明凈的大玻璃,外面除了混沌的黑暗什麼也沒有,車內光的反射,我看到一張十四五歲少女的臉。那是一張飽滿的洋溢着青春夢想的臉……

  她像一滴水,鮮美透明,從漆黑的夜空而來。日子清清亮亮,她留着男生一樣的短髮,身輕如燕,每天騎着單車在家與學校之間翻飛。所有的人都說她是青青少年。

  她不認識我,也看不到我,悄悄的,以輕柔的姿態,我注視着她。她是如此快樂,家在大山的深處,風吹過千里松林,層層大山和所有的樹梢一起涌動,嘩,嘩,她以為她看到了海。與家相鄰有座軍營,每天清晨,嘟嘟噠,噠噠嘟,起床的軍號隔着白楊林傳來,她會停下讀英語在空中尋覓聲音飛翔的影子。她愛日子本身,紅紅的太陽,她愛,她以為自己是晴空下的一隻鳥;連綿的雨天,她愛,無邊的雨絲是她歡欣的沉呤;房前屋后緊貼的青山,她愛,那是多麼堅實可靠的胸膛;哭泣傷心,她愛,體驗品嘗多於受傷。常常她還會遙想未來,急切想翻開所有的故事,悲歡成敗並不重要,有一種激情的涌動讓她追逐永不放棄。夜靜窗前,她想十年,二十年之後,她是詞人,過往是花,她用優美的文字寫花的盛開與凋謝,婉約或者豪放;她凝神聽語文老師講課,他修長的身姿,略帶回聲的嗓音,相伴一生的愛人呵,你在何方;她對鏡梳理頭髮,看到一位修養極好的中年女性閃着貴族式的光芒……

  隱在玻璃外,我已不能如她般入戲,有淚想流,開口說,歲月靜好,不要打擾這個孩子,讓她的夢自開自落吧。黑暗依舊無邊,金色的列車繼續向前,光與影的交錯中,無數小小的金色箭鏃在我的身邊兩側穿梭,像在織一件毛衣,於是在川流不息的編織中我慢慢衰老,眼瞼鬆懈,橫橫豎豎的紋路已呈現出覆蓋臉龐的跡象。

  光陰的流逝於她沒有一絲恐慌,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學,夢境寧靜和煦。家與學校相距三里,路上有一座白色的長橋,一條小河從山的深處曲折而出。小河沒有名字,岸邊的樹木與莊稼是它的衣裳,春天,黃色的連翹花開了,粉紅的山桃花開了,河水五彩繽紛,夏天綠意深濃,河水也綠了,秋天它是燃燒的紅,冬天它潔白如練。黃昏,她會在橋上遇到穿軍裝的士兵,三三兩兩,看着她走過來,不認識卻打招呼,操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話,放學了,少女。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們,夕陽的臉燒紅了天空。學校正和軍營開展共建文明校活動,她和同學們參觀過戰士們的宿舍,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屋子一塵不染,凈潔得神奇。指導員高大俊美,一身綠軍裝更襯出他的幹練與颯爽,聯歡會上,他還唱了一支好聽的歌,“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旁……”女同學都在議論他,他的家鄉在哪,他畢業於哪所軍校?星期六下午放學,她可以在橋上多停留些時間,因為明天是休息日。扶着白色的欄杆,閃着波光的河水流向遠方,她想給小河起個名字,這是她的小河,獨自一人的小河。

  蘭溪,好嗎?她聽不到我的聲音,玻璃內,黑暗茫茫,她的身體好像一盞燈,出發瑩瑩亮光,看得見她穿着紅花棉襖伏在桌子上,她睡了,她太用功了。她夢到了她的小河,沒有漿聲,沒有人影,靜靜地,正飄着一場桃花雨。

  列車上,每次遇到她,我已飛渡了一個時段,一擦肩許多故事演義成萬水千山,只是她不知道那些的掙扎會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夜裡蠢蠢欲動,不必有連綿的秋雨,不必有思慕的人兒。其實,紅顏永駐心間,曾經傾國還會傾國,曾經傾城還會傾城,純碎乾淨的,我必定與她相逢,渾然不覺那些金色的絲線時刻不停地穿梭於我的身體。讓外貌老去一點,再老去一點,頻頻的相遇中,紛紛揚揚的雪堆積在她的門前。

  她愛上一個人,無可救藥地想他,沒有人知道,含着憂傷,很多時候,她找不到現實與理想之間的通道。她沉默不語,她無緣由地發小脾氣,她徘徊於夜清冷的街頭。愛情是她自己的影子。她想過幾年,也許他會悄無聲息地融化在時光的流水中,佇立在河邊,她站成了一棵樹,春風中葉綠,秋雨中飄零,如此需要耗費一生的時間吧,但她絲毫沒有辦法。

  想對她說,寫詩吧。她不知我的存在,更不知玻璃的阻隔。一片,又一片,以雪的姿態,我從她的窗前飄落,覆蓋了她的屋前屋后。她輾轉難眠,並不知曉今夜落了一場茫茫大雪。

  就在白雪降臨的這一天清晨,她愛上了詩。席慕容美麗的詩行中,她找到了自己失落的愛情,在霧起的時刻,在開滿鮮花的小徑。倉央嘉措說“我在岸上彈琴,水邊有人知音”,她的心輕輕一顫,怎能忘記,那一天,她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他頌經中的真言;那一月,她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他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着他的溫暖;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他相見。詩是一把古琴,瑟瑟爾鳴,她的心柔軟地顫動起來,如雨絲散落了一地,詩是一種純凈的液體,心中的溫婉哀傷,寧靜中釀就,詩是一個透明的容器,舉在手中,她看到了惆悵中的甜蜜與高貴。

  玻璃中,夜濃重蒼茫,她所有的記憶如星星懸挂,閃閃爍爍,錯過,懷念,糾結,悔恨,歡樂,往事沒有在時光中暗淡,相反越加清晰而生動。詩意地棲居讓她成熟而美麗,她一次次與易安居士相聚於西亭日暮,告訴這位玲瓏脫俗的女子,你所嘗過的我都有。

  不知在列車上坐了多久,我已經老邁無力,溝溝壑壑的皺紋毀壞了我的容貌。列車依舊向前,前面光明一片。總有一天,我會不在車上,只是不知會在哪裡。我渾身疲憊,四肢綿軟無力,生命即將離我而去,用盡所有的力氣我再次向玻璃里觀看:她也老了,有一天,在一個寬闊的擁擠的候車室,一個男人喊着她的名字,穿過人群,徑直向她走來,他說,我認得你,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在尋找你,就是要告訴你,年輕時,你是一個美人,現在你倍受摧殘的面容比你年輕時更美。她驚愕地抬起頭,心中蓄滿詩情,比哪一次都澎湃而猛烈。這是她最後的詩歌,她病了,躺在床上,魔鬼告訴她,她將死亡。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沒有看到魔鬼,卻看到了神。神的目光從黑暗中來,那是一列金色的火車。我已與神和好,她欣慰地說,神讓人經受傷痛,是為讓人銘記愛,她在幸福中合上了的眼睛。

  許多許多的雪花從天而降,大片大片的靜默,只是無人來嗅它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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