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永遠的洗車河

　　??在我的記憶里，洗車河是一個古樸的小鎮。一條碧如陳練的水穿過小鎮的中心。水的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吊腳樓，那雕花的木窗、油漆剝落的木板門，以及碼頭邊浣衣的女子，都在小鎮的細枝末節處透出一種時光的從容和生活的坦然。

　　??洗車河的春天是從皚皚白雪中蹦出來的頑皮的孩子。先是河沿的垂柳在藍得透明的天空下伸展婆桬的舞姿，之後嫩嫩青青的新綠便從河沿兩端次第延伸，鋪滿山巒和峽谷。每每細雨霏霏的時節，從南而北的溪水上就升起靄靄霧氣，溪水兩旁的青石板巷，頃刻間就瀰漫出江南的酒香，小鎮便也在這如絲似夢的霧氣中拔節而長。桃花水發的日子，小鎮的天空便逐漸明朗起來。閃閃的星光下，裹着絲帕的土家後生在吊腳樓下的竹林里吹響動情的咚咚喹，那些佩着銀飾的土家女子臉上便開滿了歡樂的花朵。過不了多久，橫跨河水的木橋也逐漸熱鬧起來，喜慶的鑼鼓和炮仗從小鎮的這頭纏綿到小鎮的那頭，騎着高頭大馬的新郎禁不住眾人的攛啜偷偷撩開帘子窺視一下轎子里梨花帶雨的面龐。於是，遠遠的望去，整個小鎮就成了一幅留空的水墨。

　　??等到夏天，小鎮的碼頭就格外熱鬧起來，雖然沒有了以往那些紛沓的船帆。浣衣的姑娘們坐在河沿的石頭上揉洗着綉滿花朵的衣物，或者站在水中漂一下自己長長的青絲；那些柔胰的手在水裡輕輕的一拂一挽，都映得河水一片斑斕。而那些調皮的伢子則光着屁股在清冽的河水裡來回穿梭，如沒有阻隔的魚兒。膽子小點的，就弄個輪胎什麼的在河的淺處旋轉。膽子稍為大一點的，從碼頭的高處撲嗵一聲鑽進水裡，扎個猛子，老遠老遠才冒出頭，然後用手抹一下額上的水，嘲弄着那些在淺處戲水的同伴。

　　??因為傍水而居，小鎮的人們多練就了一身山裡來水裡去的本領，這樣，端午節賽龍舟也成了小鎮每年雷打不動的節目。比賽一般是從那座橫跨河水的風雨橋下開始，早飯還沒吃完，河的兩岸已站滿圍觀的人群。等到隊員們三三兩兩的登上龍舟，河裡河沿都鬧翻了天。一個說咱們的隊贏，一個說他們的隊贏。等主持人舉手示意的時候，河裡河上都一下子安靜起來，圍觀的人群早已分成幾個隊伍，屏着氣盯着自己的龍舟；龍舟上的健兒們也納住了心神，聽着發令聲響。槍聲一響，鼓聲、喝彩聲就匯成一片，如萬馬奔騰。

　　??而秋天，小鎮的風景就由河沿移到了風雨橋上。橋身是用幾根巨大的圓木搭建而成，上面鋪着木板，再建上幾扇木架，頂上用椽條串連，釘上條板蓋上瓦，從外觀看就像一棟農家的房子。只不過房子裡面沒有隔開，是一條寬而直通兩岸的長廊。趕集的日子是風雨橋上最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的貨物都在橋上一字排開。平時不大出門的姑娘們也會出現在橋上攤前，三個一群五個一堆低頭挑選着自己喜愛的首飾，然後就是一片幸福的笑聲。那些供人歇腳的木凳上，照例會有幾個叼着煙斗的老人，相互交換着自己荷包里的煙葉，然後給圍在腳邊的伢子們擺起“龍門陣”，在老人的故事裡，那些伢子的眼睛澄亮而潔凈。不過，多數的時候，趕集的人們並不買什麼東西，儘管他們在橋上的攤前來回走動，儘管攤上的商品琳琅滿目。但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沒有什麼東西是非買不可。趕集的意義或許就在於見幾個熟人，聊幾句家常，這天就和昨天過得不一樣了。

　　??當河沿那些垂柳和楊樹揮舞着光禿禿的枝條時，小鎮便逐步進入了寒冷的冬季，不過，這個時候的小鎮卻和寒冷無關。天氣越是冷，小鎮的青年男子越是揣着乾糧扛着鳥槍踏遍河流兩岸的山頭。查腳跡的查腳跡，坐坎的坐坎，分工有序，各司其責。他們會一天或者連續幾天雞叫一遍的時候就出門，在莽莽的山林里穿行，等到回來的時候，他們肩上扛着的鳥槍便會叼上幾片獵物的肉片，然後一進門就喜滋滋地將戰利品交給在家牽挂的女人。勤勞的女主人先是在火坑邊為男人煨幾個糍粑，泡上碗糖饊，然後便將男人遞過來的收穫洗刷的乾乾淨淨，抹上些花椒和鹽，掛在火坑上。等待來年，被煙火熏得金黃的野味就成了招待貴客的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