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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第四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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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第四故鄉 標籤:笑貓日記之塔頂上的貓 地球上的星星

  寫文章,現在流行“舌尖”體,我作雜談,就出個題“舌尖上的第四故鄉”。先作個說明。

  我出生在上海,祖籍是四川,“故鄉”應該是上海一和四川二。我上山下鄉是到安徽黃山一個農場,如果按流行的說法,應當是第二個故鄉,按我的算法,黃山農場就是我的第三個故鄉。

  我所在的農場,理論上屬於我的第二故鄉,實際上在我是第三故鄉。就在農場我的“第三故鄉”邊上,有一個安徽地方的小鎮,它不能算是我的故鄉,所以,就叫它“第四個故鄉”。

  故事就是在這個小鎮里。所以,就出了這麼個題目——“舌尖上的第四個故鄉”。拽不?

  “舌尖上”能有什麼呢?“味覺”、“觸覺”、“感覺”?……我想,主題大體應該是“吃+情+思”吧!

  我的“第四故鄉”名叫譚家橋。譚家橋,在黃山風景區中心溫泉東面大約3:20分那個方向20公里,我的第二或第三故鄉農場則在3:25分那個方向,離譚家橋4公里。譚家橋小鎮外有座橋,是座古石橋,從農場去小鎮,走過這座橋,拐進一條石板路就到。

  農場那回,它不是鎮,叫公社,80年代改叫鄉,新世紀才改叫鎮。古有譚家橋,橋以人名,鎮以橋名,橋以名鎮。

  “吃”,對於一個有着悠久歷史的小鎮來說,應該是有着悠久傳統文化的,但在農場那時,小鎮其實不興旺,一條不長不短的石板路兩旁,只有一家供銷社,還有一家屬於供銷社管轄的小飯店,通常供應米飯、麵條,店家叫老羋,只為他是祖傳的名廚,公社就保留了他的烹調一技之長,讓他在公社食堂做廚,以後小鎮供銷社辦了個“食堂”,就是這家“譚家橋飯店”,公社就派老羋去了。即使再好的廚師在,小鎮也沒有什麼吃的,守着這麼一座富麗堂皇的山,它顯得那麼小,那麼窮。

  只因為它是方圓幾十里唯一的政治、經濟、文化、行政中心,只因為它古,所以,小而窮的小鎮,仍然瀰漫著一種誘惑。

  小鎮似乎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自從農場來了知青,小鎮就引來了知青大量湧入。4公里,一支煙的時間就到,這種地方,知青不去誰去?!知青是去看稀罕,是去瀏覽,更像是希望去饕餮,大快朵頤。說也說不清。不過知青如果想喝酒,因為有老羋在,小店可以破例炒菜。這就是當年古舊小鎮的味道。

  知青來了,小鎮才有了熱鬧,小鎮的熱鬧,是從每個星期天早晨開始的,小店前擠滿了農場知青,買一根油條,在石板上一路走,一路吃。知青到小鎮來,主要是找吃的。獨一無二大包大攬的供銷社裡只有兩樣現成可吃的東西,知青叫它們“乾貨”,一是芝麻餅,一是干柿餅。你要想吃“稀的”,就去供銷社這家小吃店。供銷社小吃攤也坐滿了人,通常只有“老光面”,就是農村土製的乾麵條,下到鍋里,沒有菜,放上鹽,豬油,有一種豬油的香味,知青們一人一碗,吃得那個香啊。桌子上擱有兩隻碗,一碗辣椒糊,一碗豬油渣,待到麵條吃完,這些辣椒糊和豬油渣也全吃光了。用完了早餐,吃了麵條和辣椒糊油渣的知青這時就高興起來,嘻嘻哈哈瀏覽小街后,再向古橋邊兜一圈,然後回農場去。

  如果有知青要在小鎮正兒吧唧吃一頓,那就找老羋。像我這種能喝酒的人,很快就結識了老羋。

  酒的度數很高,約摸有60-70度,當地人叫“地瓜燒”,就是地瓜吊出的酒。這裡的地瓜燒卻是古法制的,是“釀造酒”,是好酒,喝了有勁,但不傷人,瓶裝白酒也有,多是勾涗酒,不能喝。

  題目限死了,我就只說舌尖。

  春天,在老羋那裡可以吃到油悶筍,油悶春筍應當是時令美食,那時,因為經常沒有肉吃,這菜吃了,味道鮮美管鮮美,就是感覺“胃嘈”。

  夏天,可以吃到“黃山石雞”,也就是石蛙。石蛙肉質細嫩鮮美,營養豐富,還有清熱解毒、滋補強身功效,食用價值及醫用價值非同一般,是山區名貴的水產品之一。石蛙是變溫動物,適宜的生長溫度為18~26℃,最適溫度24~25℃,春秋兩季活動最頻繁、攝食量最大、生長最迅速。譚家橋的老羋,知道我們知青星期天要來小鎮,他就總在夏天周六晚上進山溝去捉石雞,還得挑悶熱無風的日子,那時,石雞才會趴在岩石上。石雞不易捉,老羋就用油松做照明,一手提着“松明子燈”,把一條山溝照得賊亮,這種照光,只能照直正對着石蛙,中間不能有陰影遮擋,只要火光一忽悠,石蛙立馬就會跳入水中逃遁。火光照見了石雞,然後要筆直對着石雞,輕輕走到它跟前,用另一隻手“天王蓋地虎”一把掌撲下去,拽住石蛙。回來時,再從溪溝邊捋一把“小蔥”(野石蒜),星期天,知青來了,老羋端上美味佳肴,然後滿臉得意地向大家介紹捉石雞歷險記。

  老羋會弄菜,有一次,碰巧在三伏天有人從貴池搞到幾條桂魚,他趕緊做成“臭桂魚”。“臭桂魚”是徽州名菜。那次做臭桂魚,是星期三,還不到星期天,老羋趕緊去農場,把他的知青朋友叫來,我也算是老羋的一個朋友,記得是星期三的晚上,吃了臭桂魚,那個美啊。吃完臭桂魚后,回農場,醉得就沒有從譚家橋上走,稀里嘩啦就從橋下的水中趟過了河,這次吃臭桂魚是感覺最好的。以後幾十年裡,我還回過幾次黃山,還專門點臭桂魚這道菜,但再也沒有哪一次的味道,再也沒有那一回的醉和美,再也沒找到那時那樣的感覺了。

  秋天,“攔池”里的魚肥美了起來,成就了徽州的一道“魚頭豆腐”佳肴。“攔池”就是把山溪在灣道處引流截住,做成平原上“魚塘”樣的養魚池。放下大頭魚苗(鰱魚),野菊花盛開的時候,去攔池“撩大頭”,去鱗剝皮,用斜刀尖在魚背上來回刮割,一層層地取下魚肉來,加入鹽酒,用竹筷不停攪拌,直到魚肉呈現泡沫的狀態,用手將泡沫魚肉汆到清水裡,魚丸就做成了。再把活泥鰍擱入豆腐塊,把那“大頭”入鍋,加上佐料,其中必不可少的干紅辣椒。燒開后,放入這整塊豆腐,泥鰍入熱湯,就朝豆腐塊里鑽,很快就燙熟在豆腐里了。再下魚丸,小炭爐連鍋一起端上桌,桌上還貼擺有幾棵小青菜,一碟米醋。就吃,細膩、清淡、醇香、鮮嫩、軟活,全世界這時都在舌尖上生動了起來。

  山風緊,泉水喧,冬天的譚家橋更加陰冷靜謐,小鎮上空籠罩着一種涼淡的香氣,那是小鎮瀰漫著的淡青色的煙味,從家家戶戶的風火牆飄逸出來,這可能是知青冬令滋補最好的感覺了。

  這種時令,到了譚家橋,一般就喝“地瓜燒”,隨便什麼下酒菜,不講究舌尖味蕾的感覺,有一次,兩個知青,在小鎮找不到到吃的,老羋也沒辦法,只找到一節甘蔗。得了,兩個就蹲在老羋的店門口,一節甘蔗,一瓶地瓜燒,兩人遞來傳去,你啃一口,就着瓶口喝一口,我啃一口,就着也喝一口,完了,站起來,走,過譚家橋,回農場。

  怪冷的天,老羋過意不去,想了法子,他找來了山貨石耳,黃山有一種長在山岩石壁上的石耳,是一種名貴的食用菌,採到不輕鬆,平時不吃,就晒乾藏起來,這回,老羋就拿出石耳乾貨,在水裡漲開泡軟,洗凈沙粒,打幾個雞蛋,呵呵,石耳是黑色的,雞蛋金黃,透出一股香味來。“‘石耳炒雞蛋’,這也是徽州一道名菜”,老羋說:“他還有好聽的名稱,叫‘芙蓉青黛’。”隨後,老羋點燃石炔,燙一壺“地瓜燒”,三口以後,不太冷了吧。

  這種天侯,如果有口福,在譚家橋可以吃到湖羊。不過要有時機和條件,一是必須要有老羋在,二是必須要有人去了江浙回來,帶回了湖羊。

  徽州黃山湖羊的烹飪和吃法和江浙不同,小鎮湖羊,其實是老羋家傳徽菜名倄,老羋以重油、重色紅燒湖羊。只取羊羔,汆、熬、炒、煮,做成紅光錚亮膏狀,名之“紅大鮮”。這名字很有點講究的,明末清初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說:“東南少羊而多魚,邊海之民有不知羊味者,西北多羊而少魚,其民亦然。二者少而得兼,故字以‘魚’、‘羊’為‘鮮’。”《三字經》開頭就說“人之初,性本善”,其中的“善”字從羊。”《說文解字》曰:“羊,從善,從美”,“美,甘也。從羊,從大。”這“紅大鮮”羊肉考據一下,竟然有非常意蘊,你想想,冷嗖嗖的寒冬臘月風裡,不吃這小羊肉,不喝燙酒,就這紅紅火火這名稱就讓人感覺到了暖和,呵呵,可是知青那些年,譚家橋似乎從沒有過“紅大鮮”犒勞過知青的舌尖。老羋倒是總在小鎮的,只是那個年頭,很少有人跑幾百公里,專門去搞吃的。老羋說:“窮啊,即使有點肉,還不是馬馬虎虎煮熟了,狼吞虎咽地吃掉,顧不上考究啦。”是嘛,那個時候,只顧得上肚子飽,要填滿胃,顧不上舌尖和感覺,還嘛美食!

  飢餓時和飽食后的美食及至審美是不一樣的,連感覺和情緒甚至理解都不同。

  小鎮畢竟是小鎮,古鎮,冷冷的、窮窮的冬天,總還會有一些暖意紅火的味道。

  知青能有幾個錢呢?只不過幾個月,或者一年去趕一次這樣的饕鬄,大快朵頤。

  時代不同了,離開小鎮已經很久很久了。穿越時空,當人們為命運和生計漸行漸遠,當文字從記錄“飢荒中的故鄉”的報告文學變為記錄“舌尖上的故鄉”的散文的時候,我常會有無限的感嘆。是啊,我是個老三屆知青,是個“酒鬼”,又是個“民間美食家”,怎麼能忘懷那橋,那石板街,那些知青,和老羋,那些舌尖上的故鄉呢……我因此常作作陌上觀,不能忘懷的舌尖上的味蕾,漸漸分辨出了小鎮的味道,漸漸清晰起來。

  譚家橋,黃山腳下的小鎮,我的“第四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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