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然

　　他的畫室，布滿了松節油的味道。她時常來這裡，感受油彩的氣息。

　　她喜歡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看他作畫的樣子，看他修長的手指換着不同的畫筆，在布上起舞，飄落，安詳的笑容，怡然自得。

　　他專心的時候很難發現她的存在，她就在畫室門口的玻璃門外看他的側面。美輪美奐的線條，井然有至的結構，稜角分明的輪廓，周身都散發著藝術的氣息。

　　她望着，出神。

　　他的下巴十分瘦削，使得那那張臉有些秀氣，彷彿就是量身定做的，高挺地鼻子，狹長的眼角，很符合王子的氣質，又是那般寂寥，旁若無人，孤芳自賞，渾然不知。他閑適地坐在畫架前，一隻腿自然搭在上面，黑色的緊身褲顯得更加長直，白襯衫隨意開了兩個扣子，頗有迷離之感，黑色的短髮蓬鬆不覺雜亂，在燈光下暖痒痒的，柔順的依附在蒼白的面孔上。左手夾着香煙，煙霧在他的四周一圈圈散開來，揮散不去，如雲煙在空氣中飄蕩，煙草的獨特香味，淡而醇。吸煙的時候看他微微眯起的雙眼，貓一般的神秘，唇邊揚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曾今偶遇，一念猶存。

　　每次他回頭看到她時都會嫣然一笑，她，總是神出鬼沒的。

　　和她在一起時候，總是她說他聽，其實她也不願打擾他，只要靜靜看着他。他發現她在門外的時候，就會看着她，笑，沒有任何動作語言，等着她走進。之後，轉身作畫，她就在他身後，度過曼妙的下午。

　　畫室關門后，他就走到她作畫的教室里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她的老師不在時，也會教她，一如往常的畫著，她就細細聽着看着。鉛筆排出的線條，一組組羅列着。誰又能想到，看着立體的畫面竟然由這麼多單調的線條構成？即使是如此枯燥的事，在每一個繪畫者的眼裡都有着一番樂趣，他們也不例外，因為他們熱愛！

　　完成一幅作品大概需要三個漫長的下午，一張白紙，一張畫布，她畫素描，他畫色彩。在他們手中勾勒渲染，不停修改，漸漸進步。閑暇的時候，她就到他的畫室里搗鼓油畫繁雜的材料，什麼都覺得新鮮，總感嚮往。她學畫還沒有多長時間，老師不讓她碰色彩，每天都在和鉛筆打交道，相比之下甚感乏味。每每向他抱怨，他就憐愛的揉着她的頭髮，淡淡的笑着。

　　他是學繪畫專業的，比教她的老師小几屆，和朋友在這裡開畫廊。

　　比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更喜歡來找他的朋友們聊天，吵吵鬧鬧，好不自在。玩笑之餘樂趣不斷。聊到他時，她就叫着他的小名，依依呀呀的說一大堆，他也會笑罵她沒大沒小，她的心裡已滿是甜蜜。

　　那個夏天，她體驗到最真實的快樂。

　　她一邊畫，一邊聽着來自隔壁悠揚的樂聲。

　　他們在相同的時間做相同的事，儼然在她的心裡是種幸運。

　　回家后，她在速寫本上畫滿了他的臉，那般記憶如此鮮活如此真實，碳黑色的鉛筆，暈開的筆跡，每一面的他都是那般俊朗。輪廓分明的臉帶着幾分桀驁不馴，英氣迸發，洋溢着繪畫家獨有的氣息，他的存在或許從來只是一個童話里的王子，她的遇見，註定不能成為永恆，一念，誰會是他的公主？

　　時間的隔閡或許把他們分得太開，打不破的謎底，不該撩起的心弦，最終只能是水中月鏡中花，隨風而逝，煙消雲散。

　　她夢中的王子，從今以後都不能見到了么？這個夏天太短暫。一面，已足夠，更何況，他們可以有太多面。一筆一筆，洋洋洒洒的落在畫紙上，右下角，小小的留着他名字的縮寫，思緒飛揚隨畫筆落幕在空白的記憶，內心的一個角落是從未有過的喜悅。他的側臉，深深印在了腦海。

　　他的身後，是難以發現的小小身影，默默注視着他的眼神，他的所有，能看到的美好，一筆一筆的，由她記錄。

　　是否，看到她的時候也曾有過悸動？

　　秋天的夜凋零在漫天落葉裡面

　　泛黃世界一點一點隨風而漸遠

　　冬天的雪白色了你我的情人節

　　消失不見愛的碎片

　　翻開塵封的相片

　　想起和你看過

　　的那些老舊默片

　　老人與海的情節

　　……。

　　旋律還在回蕩，她不明白此時的他內心的感受。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感受到這首明麗的曲，憂傷的詞？久久，還在回蕩，他的音響里還在播放。

　　或多或少，再燦爛的陽光，也會有一抹陰霾，此刻，她的心裡有種莫名的憂傷。

　　消失的，沉默的，隨風的，瑩繞的，所夢的，多面的。。。

　　他的明媚是大家所看到的，可為什麼她看到的卻是憂鬱？是假面么？無從而知。

　　海天相接，心裡系的一個結，緊緊鎖住，老人與海，別樣的堅持。

　　就這樣的一個個日日夜夜。

　　那天他們長談，整整一個下午，彷彿是要把一輩子的話說完。

　　文森特到羅丹，達芬奇到德尼。背景音樂是野人花園的歌，勾起無數回憶。

　　她坐在他腿上，靜靜聆聽。熟悉的中藥味。他告訴她，他有偏頭痛，但沒法根治，有些無奈的笑笑，和文森特一樣嗎？再折磨中作畫。

　　她從沒感受到過的，此刻竟是那麼近，開心與在他身邊，沉浸於與他的每一句話，沉溺於他的嗓音。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射的人都暖暖的，心也飛了起來。

　　他沒有告別，那個下午之後就不曾在畫廊出現。

　　第二天她興高采烈的想找他，卻離開了。只留下一幅畫。

　　滿天飛舞的柳絮，大片大片的色彩在畫紙暈開，樹蔭下，站着一個女孩，側過臉來微微的笑，那麼舒心那麼燦爛。

　　“送給這個世界最可愛的女孩。”沒有署名。

　　註定沒有結局。她笑了。釋然的笑。

　　他們其實很近也很遠。無數次，她還會想起他。

　　那天，又相遇。

　　她從車窗里不經意的看到他。一閃而過，一把雨傘下，他輕輕挽着一個女孩。很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