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

　　也許是女人吧，天生與眼淚有不解之緣。曾經喜歡詩人說：“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的一顆眼淚”，覺得形象大氣，賦予柔弱的眼淚以壯美的意義；也喜歡醫學家說：“眼淚可以排泄身心滯留的毒素”，“眼淚有清潔眼球的作用，是對外界刺激的一種應激性反映”。既然眼淚對生命如此重要，為什麼不暢快淋漓地發揮作用呢，於是，也頗有些不屑“男兒有淚不輕彈”違背人性本真的觀念。只要控制時空環境與程度，哭泣同樣是具有美學價值和實際意義的。就傾訴方式而言，“號、涕、哭、泣”是有區別的，一般男人選擇有聲有淚的哭，女人選擇有淚無聲的泣，這是表達悲哀的古典美的方式，而有聲無淚的虛偽和涕淚交流的不雅，是不符合中國人的審美標準的。

　　直到汶川地震的第20天，也即08年兒童節，我正對着“新建小學三年二班2007年六一兒童節留影”哭泣的時候，央視“實話實說”節目主持人問第一批到災區實施救助的消防總隊孫隊長：“你什麼時候特別想哭？”突然觸動我正在思索的同一問題。什麼時候想哭？為什麼流淚？不同的回答表達着不同的人生境界，解讀着不同的人生意義。

　　眼淚是委屈與愛情失意的祭品。

　　這是以往很多人對眼淚含義的解讀。“淚光點點，嬌喘微微”的林黛玉下世還淚，以淚洗玉，人類為愛情付出了太多的眼淚，也為文學書寫人生的主要含義，你隨意搜索“眼淚”，定會獲得80%的信息與愛情恩怨有關，剩下20%也是因為個體所受不公而委屈。因此眼中淚、心中血，就書寫如此狹隘的人生含義，更可笑文人們力盡全身解數只是想在審美與形式上拓展眼淚的人生意義，真應了辛棄疾詞句：“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好個秋。”

　　眼淚是面對天災整體人類的無助。

　　今天太多的眼淚，讓我們覺得自己的狹隘和可笑，眼淚是不可以超越災難本身而用哲學和美學去解讀的，災難讓我深切地體會到眼淚的真正含義。當第一批到達北川中學的救援隊看着孩子被埋的慘狀，聽着孩子的哭救卻無力救助的時候，錚錚鐵骨的漢子沖向操場大哭；當餘震來臨，部隊下死令停止救助，一個戰士跪地哭喊：“再讓我救一個，我還能救一個”的時候；當眼看着父母哭喊着孩子，孩子尋找着父母的實況的時候------，正像孫隊長所說：當我讓隊員一個變成10個也救助不過來這麼多待救生命的時候，當沒有大型器具可以搬掉學生身上的石板的時候，沒有人不心碎，不想哭的。

　　這是一種面對天災人力無助而產生的愧疚，這種愧疚中蘊涵著太濃厚的愛心，太強烈的責任感。多少血性男兒放生痛哭，涕淚交流，何暇顧及應不應該，美與不美？這時的眼淚不是軟弱的，是急百姓之所急的大愛，是匹夫有責的神聖使命感，面對如此大的災難，如果他們立即能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孩子們的生命，他們絕對不會哭的，他們寧願粉身碎骨！

　　眼淚是對感動的饋贈。

　　當面對最柔弱的孩子，卻表現出不可想象的堅強和勇敢的時候；當面對母親用自己的生命護衛孩子生命的時候；當面對老師用血肉之軀掩護學生還生的時候；當面對成千上萬的捐助者捐款捐血的時候，有誰不情不自禁地為那無私無畏的精神，為那博大深沉的母愛，為中華民族那空前的團結而感動，而流淚呢？！

　　這種感動總是能喚醒人們似乎沉睡已久的正氣，失去太久的無私，沉寂太久的剛毅，總能振奮人們蓬勃向上的精神，鼓舞人們的鬥志，讓人們在災難中團結，在感泣中堅強，在攜手並肩中重新感悟人生的意義。汶川地震以來，我們嘗盡了太多生命倏忽失去的慘痛，也見證太多中華兒女隱藏已久的面對強敵的團結、頑強和無私無畏的品質，尤其可喜的是在年輕一代身上表現出的中華民族美德和銳氣，讓我們，也讓世界看到一個值得敬畏的、充滿希望的、不可戰勝的民族，怎能不讓每一個中國人自豪、感動、喜極而泣呢？

　　如果說，以往的眼淚是自私的，解讀狹隘的個體人生意義；那麼，巨大災難中的眼淚蘊涵著包括個體在內的整體生命價值，從範圍上更博大深厚，從程度上更神聖偉大，此時是在宇宙中人類面對天災的抗爭，而不是在社會中個體對個體的爾虞我詐，眼淚解讀的生命也更加富有力度和厚度。這才是“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的一顆眼淚”的真正含義和氣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