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陽光

　　我來了，輕輕的，沿着小徑，翻過東山，來到您墓前。時光過得真快，一年了，父親，您在天堂還好嗎？我只是想再默默地看看您，陪着您說說心裡的話。

　　一、

　　太陽出來了。春天的陽光照在這條山間雜草叢生的小徑，就像一雙溫柔的手撫摸着青青莖蔓，四周的花草沐浴在陽光下，歡快地成長，嫵媚地開着鮮艷的花。

　　想起小時候，總喜歡讓父親背着，到山上來玩。那時，父親的背脊就如山峰那樣高大、挺拔，也如陽光那樣舒坦。

　　四歲那年，我騎在您的背上摘樹上的野花，不小心，摔下來，被樹枝划傷了左眉骨。後來，您總是摸着我那道疤痕說，爸爸對不起你。其實，父親，您沒有對不起我，我願意永遠靠在您的背上，就像靠着陽光，那樣溫暖，就算是一千次、一萬次的划傷，我也願意。

　　那時，您總是如陽光呵護小草那樣呵護着我。九歲，剛到上海上學，也許是鄉下的孩子不合群吧，我時常被同學孤立。有一次，一位同學掉了幾個買棒冰的硬幣，向老師誣告我偷的。而老師也不做調查，一口咬定是我。在我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時，父親挺身而出，寫了許多信，向教育局、向校方反映情況。在他的堅持下，查清了事實，還了我清白。可是，班主任懷恨在心，在我加入少先隊的問題上，百般刁難。父親知道后，動用了許多關係，將我轉入另一所學校，才讓我有了一個安心學習的環境。要知道，父親是個凡事都講原則的人，在我記憶里，動用關係的，也只有那一次。

　　父親，我坐在您的墳冢前，望着像饅頭似的土堆。太陽光隱在綠色起伏的草草蔓蔓里，溫暖着參差不齊的雜草。我知道，您就是我生命中的陽光，溫暖着我，溫暖這個家，直到生命的終止。真希望，父親在天堂也有個家，讓您也享受一下被陽光呵護的溫暖。

　　二、

　　從小學到中學，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總感覺心中陽光的溫度變了，變得不像以前那樣的溫暖了。

　　懵懂少年愛貪玩，對學習總是不太用心，常在考試時粗心大意做錯題目。有很多次，明明可以得滿分的，可我卻總是陰差陽錯地得到98或99分。父親很生氣，板著臉非常嚴厲地批評我：做事一定要用心、認真，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立足。這時的父親，非常的威嚴，沒有絲毫溺愛的樣子。

　　漸漸的，我滋生出一種叛逆心理，認為自己長大了，不用凡事都聽你們大人的，自己能夠獨立面對生活了。而您管得太多，事事似乎都會為我考慮好，一切都必須按你們大人規劃好的辦，不能走錯一步。您就如夏天的陽光般，太熱烈，熾熱得有點嚴酷。我們之間的話語也越來越少，有種隔閡的沉悶。所以，在考大學和大學畢業后，我竟然一點都不留戀故土，而選擇漂泊在異鄉。您雖然沉重的嘆息里全是不滿，卻又懷着牽挂的叮囑和不舍的眼神。您總是安慰母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讓他闖闖也好。

　　後來，母親過早地去世，這與我執意地離家漂泊，讓她老人家過分擔心有關。為此，我一直深深地內疚。父親卻又顯出了慈愛的模樣，用大手拭去我的眼淚說：不用難過，只要你生活得好，就是對你母親和我，最大的寬慰。

　　三、

　　漂泊了多年，終於在母親病重期間，我回到了你們身邊。這時，我發現印象當中高大健壯的父親，真的老了，兩鬢斑白，滿臉皺紋，挺拔的腰也駝了，走路都顫顫的，猶如秋天裡的陽光，不再是那麼熾熱。

　　剛考進上海的一家外資企業那陣，我特別忙，沒有多少時間陪伴在母親的病榻前。無論是開刀手術，還是化療期間，都是父親不聲不響地陪在她的身邊，連着幾夜不睡，手指腳趾都浮腫得不能寫字、走路，而您卻一聲不吭，生怕影響了我的工作。

　　那時，我才發現，心中的陽光多了許多的柔情與溫馨。後來，我感覺到，陽光中越來越多的慈祥。

　　母親走後，您又當爹又當媽，辛苦操持着我們這個家。

　　記得，有一年，您蹲在母親墳前，用顫巍巍的手，拔掉雜草，狗尾巴草、鋸齒草、野蒿等，並說：自己就是棵野草，一生註定要操勞辛苦。

　　不，父親，您不是野草，您是我心中的陽光，我一直在您身上吸取營養。您是家道敗落的讀書人，有幾次下海經商的機會，您卻為了不離家門而白白放棄了，我知道您放不下我，也放不下讀書人的清高，卻使您一生潦倒清苦，但您始終沒有一句怨言。您的人生態度，清淡、堅韌、傲骨，就像陽光那樣照耀着我，一種禪的境界，永遠鞭策着我。

　　四、

　　父親，您的墳前開滿了不知名的黃色花朵，陽光的滋潤下，在墳頭的土地空隙延伸出自己的燦爛笑容。我知道您喜歡花，以前家裡種着滿院子的花。這兒沒有人給您栽花，您就讓野花燦爛在頭頂，給那些野草添些幽香，打發寂寞。

　　忽然想起，自己便如這些小花小草一樣，在父親陽光下成長。現在，我已經長大了，而您我陰陽相隔，生命卻再也不能輪迴。

　　我用青草給您編個草環，輕輕放在您的墳頂，放在黃色的小花旁，讓您知道最疼愛也是最不聽話的不孝子曾來過這裡，讓這青青草在陽光下送您一程，讓這些暖意慰籍着您天國的靈魂。

　　我要走了，悄悄的一個人離去，父親！我要回到上海，在漂泊的那一片土地上再回望我的故鄉，再回望這片曾照耀我的陽光。我帶不走你的墳冢，也帶不走陽光，更帶不走無盡的思念。就讓我採擷一片你墳頭上陽光下的青草吧，夾在我心愛的書籍里，當一枚書籤，讓我時常可以透過青草，看到你如陽光般慈祥的眼神和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