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子湖

　　蟬聲聒噪了我的清夢，太陽還掛在藝術學院的樓頂，如往常一樣，我早早醒來，躺在床上，忽然不願去每日去的實驗樓，放假以來日日去那兒學習，雖然在一行又一行的代碼間尋得了些許樂趣，總還會有些疲憊吧。去乳子湖吧，好久沒去的樣子了，我心裡這樣盤算着。

　　乳子湖是魯東大學的後山湖，湖的南面是年前用石頭剛建好的湖堤，其餘各面被山環繞着，湖水不是特別清澈，不過能照的出岸上天上的物影，乳子湖不是活水湖，水面很平靜，給人以清幽的感覺。山的那邊就是熱鬧的煙台街區和大海，如果爬到山上，能看到遠處擺在海里的島嶼。也許是這悠然的條件，後山常有人遊玩，多是登高遠望的。當一個人面對大海時，有點像是面對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當他面對清靜的湖水時，面對的是自己。我更喜歡坐在乳子湖邊，靜享這份清幽。

　　坐在湖邊的石堤上，陽光很好，穿過樓頂，掠過樹影，一束束的。剛下過幾場雨，湖水高了許多，堤岸上的石頭也被清洗的發了白，湖中叢叢的灌木給如鏡的水鑲上了綠邊，湖邊坐落着幾座房舍，具是紅瓦白牆式的，不過歲月給他們抹上了一層青灰，屋舍掩在成株成簇的高樹中，應是這山的主人手植的樹，正值夏季的雨後，這樹的綠，跟滿山的綠打成了一片，一片盎然，這山是綠色的。房舍邊有片片開墾的菜園，菜園邊大都插上了籬笆，時有老伯勞作其間。這景這綠，打在了這水中，映到我的眼裡，打到了我的心上。多麼美好，就這麼坐下去吧，我想。

　　右手邊是架着兩個鋼架大手臂的工地，學校要‘建設’湖邊了，這這石頭的堤岸就是前奏，不知道這樣的情境還能存在多久。一般情況而言，這水也不會再這麼令人神往了吧。人總是這樣，摧毀已存在的美好，想要構造心中的完美。可完美只是人一廂情願的臆想，臆想是完全感性、無理性可言的，我們的想象力總能在腦海里肆意構造。但世界卻是理性的，人，也被知識和認知束縛着。這世界不會按着工程師的圖紙發展。

　　我就這麼坐着，水中時而有魚和鳥游過，天上雲，趕路似的往前奔着，煙台的雲，如棉絮般，在湛藍的映襯下，那麼的白。我正望着那雲出神，一陣緊風吹來，驚了山野，擾了湖面，那雲如生氣了一般，臉色黑了下來。在我看到工地上四散的人群之前，雨滴已傾瀉而下。看着急急躲雨的人群，我心裡忽而生出幾分怨氣，那些人享受得了陽光，卻享受不了雨滴？就像人們貪婪的享受順利，卻不願面對一次的挫折。陽光與雨滴、順利與挫折，不都是生命歷程中上帝贈予的禮物？而且，挫折往往比坦途更能鍛造一個人。他們是只配享受陽光的懦夫。我是打算就這麼坐着的，這本是我早上做的打算，而且，雨中的乳子湖，一定多幾分妖嬈。

　　煙台的雨，大都被風挾裹着由海上而來，烏雲也是低低的。這次的烏雲，慣常掠過山頭，沿山勢跌落而下，席捲山林，勢若萬鈞，好似萬馬奔騰，生出千分狂野。疾風驟雨凌亂了湖，湖面綻放着不成紋的波，變化萬千。風聲林聲水聲、落雷幾聲，滿山野的狂歡，這是絕美的交響樂。

　　雨水從我的頭頂順延，沿着我的臉頰，沿着我每一寸肌膚，汩汩而下。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頭頂、脖頸、脊背，實實在在的存在感。我感受得到每一寸肌膚，散發著生的氣息。雨水的溫度彷彿要刺穿我的骨髓，自然的氣息要與我交融。這肌膚上歡快的水流，比跑完萬米的大汗還要酣暢。我享受這生的氣息，我享受這深入骨髓的交融。

　　再美好的劇場，終有謝幕的時刻，就如這雨，無端來，無端去。

　　煙台是個海濱城市，但我總感覺這裡是在高高的天上，你看，那雨停后還未散去白白的煙雲，繚繞山頭，慢慢地、慢慢地蒸騰，慢到時間都為之停留。微風吹來，更顯婀娜多姿。就是無雨的時候，若有留心，煙台的清晨，也常有雲霧依偎山頭，這裡是雲開始的地方。

　　一陣風吹來，我忽然算是意識到我身上是怎樣的處境，渾身濕了個透，皮膚在痛苦的掙扎。我嘗試着去享受這疼痛，它是那樣清晰，清晰而到麻木。我是如此厭惡這副軀殼，因為它，我們感受到疼痛、飢餓、無力、睏乏、睡意、慾望。因為它，我們活的苟且，為一日三餐、為金錢、為生物本能的性。我們去諂媚，去欺騙，去打鬥，陰謀、謊言、以及戰爭，有多少勇氣被這副軀殼所磨滅，有多少崇高又敗倒在這副軀殼面前。人，一定是魔鬼製造的，上帝為了讓我們完成自我救贖，賦予了我們思想。我不打算離開，我本打算，就這麼坐着的。

　　我便就這麼坐着，聽着海浪的擊岸，聽着雲兒的奔跑，聽着大地的低吟、小山的暗語，聽着枝丫的淺笑，聽着心脈的張馳。一片樹葉飄入湖中，這一切的一切，便消逝在了乳子湖的一個波。天際的風肆虐了天空，又湧入天際，風中嘈嘈雜雜聲音的是精靈在頌唱，惡靈在咒罵，自蠻荒上古而來，到蠻荒未來而去。我坐在湖邊，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