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愛一條生路

　　儘管在心中無數次地打着腹稿，要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給他們、儘管在心底下過無數次的決心，要把最燦爛的微笑掛在臉上……，可是當浩然和林萍帶着豐盛的禮品站在我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姐姐”時，那不聽話的淚水還是充盈了眼眶，我不好意思地轉過臉去，假作為他們倒茶水，趁機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花。簡短的會面就這樣禮貌地結束了，當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傷感，轉身衝進室內一頭撲倒在床上，發出了壓抑的哭嚎……，就這樣，我的世界里永遠失去了那個令我珍惜愛護的男人，事實告訴我——我們已經從愛人變成了親人。

　　說來話長，周浩然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我兒子的父親。當年因為母親和浩然的媽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因此往來比較密切。那一年，浩然的母親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血過多，情急之下醫院找不到匹配的血型，是我的母親用自己400CC血液為她爭取了搶救的時間，才得以重生。從那以後，兩個人不分彼此情同姐妹，我和浩然自然而然也成了好朋友。因為我比浩然年長3歲，所以她從小就管我叫姐姐，無論是去花園兒玩耍還是在學校讀書，都像個尾巴似的跟在我的後面，姐啊姐的叫個不停，不知情的人還真的以為我是他親姐姐呢！

　　一晃多年過去了，我們都大學畢了業並且有了體面的工作，我出落成了窈窕淑女而浩然也長得身材高挑頗有男人的風度。兩位老人看我們關係不錯，於是動了婚嫁的念頭。幾番周折過後，這事情就算定了下來。

　　在親朋的祝福聲中，我們終於成了幸福的一家人。婚後的日子是甜美和諧的，我的丈夫依然如長不大的孩子，經常耍賴撒嬌，而我則把家裡的一切都大包大攬起來，依然如姐姐般照顧着身邊的這個大孩子。婆婆對我像親娘一般，真可以說是寵愛有加，事事處處站在我的立場說話。特別是母親走後，婆婆對我說“我是你的婆婆也是你的親媽，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她的一席話令我心中充滿了對愛情與幸福的憧憬。一年後，兒子出生了，我們的日子在平風無浪中悄然度過，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此吧！我對這個家充滿了依賴和幸福的感覺。

　　有誰會想到，僅僅過了六年，家裡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大事情，浩然在外面竟然有了別的女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在家裡都心不在焉，常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愣。憑女人的直覺我感到他的內心深處一定有什麼秘密沒有講出來，但又不好多問，只好在心中畫著圈兒。一天晚上，我們在家裡看電視劇，浩然忽然對我說道“我們離婚吧！”因為沉浸在劇情中不能自拔，我還以為他在學說電視劇中的台詞兒，就不耐煩地說“別瞎起鬨，好好看電視！”可是他隨即加重了語氣兒說“潔：請原諒我，我不能再欺騙你了。”我狐疑地把視線從電視屏幕上轉移到了浩然的臉上，只見他一臉的凝重，根本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看來事情是真的了，霎時我一陣眩暈，大腦也一片空白。浩然點起了一支香煙對我說“我戀愛了，那女孩子叫林萍，是她讓我懂得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潔：你仔細想一想我們之間那種感情叫愛情嗎？別人都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兒，可是現在我才想明白了，我們之間那不是愛情，因為從小到大我的心中一隻都把你當作姐姐來看待的，可以說我們之間只是一種親人的感覺。”我憤然了，說“小時候我是把你當弟弟來看待，可是你現在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今生今世的依靠，我怎麼會把自己的愛情拱手讓與他人呢？”

　　婆婆自然是和我站在一邊的，她怒斥兒子的不義，對浩然說“假如你和小潔離婚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還有我孫子也沒有你這個不要臉的爸爸……”，怎奈浩然平日里被我們慣壞了，他任性地離家出走，去找那個自己認為有真正愛情的林萍去了。不僅拋棄了我這個結髮之妻，也不要自己的母親和兒子了。傷心地淚水洇透了我的心，那一階段我痛不欲生，真恨不得一頭扎進渾河了此殘生。怎奈看看身邊的老人和孩子，我卻失去了死去的勇氣。

　　浩然的舉動嚴重地傷了我的自尊心，經過再三考慮我決定和他離婚，離開這個讓我傷透了心的家。婆婆再三挽留無果，恨恨地對我說“只要有我在一天，那個女人就別想進我家門一步，早晚我要讓浩然把你接回家！”

　　剛離婚的那些日子，我始終走不出家的陰影。下班時常常情不自禁地騎車向那個家的方向走，直到來在樓下看見了那熟悉的陽台，才猛然驚醒，含淚離開那個令我傷情的地方。離婚一年後的一天，我忽然接到浩然的電話，他在電話中對我說“我媽說了，我和林萍結婚的日子就是她自己的忌日，求求你了！我媽就聽你的話，你幫我勸勸她吧！”我的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我這傻女人還在哀悼那死去的愛情，可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和別的女人結婚了，我狠狠地摔下電話，放聲痛哭。就這樣我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起床眼睛都紅腫了。

　　誰知第二天一早他又打來電話，我剛想說請你自重，不要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誰知他在電話那端大聲說“不好了！咱媽住院了！你快來市中心醫院！”原來是昨天他放下電話后他就和老母親攤了牌，結果老人家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暈了過去。婆婆這一病就昏迷了10多天，雖然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卻從此不能下地，說話也不清楚了。

　　清醒后的婆婆，第一件事兒就是把我的手拉過來，放到了浩然的手上，含混不清地說“帶我回家，誰也不許走……”！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我和浩然復婚了。當我們把結婚證拿給婆婆看時，她笑了，眼裡充滿了喜悅的淚水。

　　經歷了這場驚心動魄的事情，浩然感到了深深地愧疚，他說“都是我把母親害了，否則他老人家還可以天天上公園玩呢，以後我再不鬧騰了，我們好好過日子吧！”我心中有了些許溫暖，心想也許過去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而已，我們還會找到從前的感覺。

　　為了照顧老人我向單位請了長假，一心一意地細心照料老人。看我為婆婆做飯、洗衣、按摩後背，背老人下樓曬太陽……，浩然十分感動，不住地說“謝謝你！謝謝你！”婆婆也常點着她的鼻子說“好好待小潔，否則我死了也饒不了你”。從那以後浩然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林萍，我也努力忘卻過去的不愉快。

　　婆婆終於被病魔奪走了生命，她老人家是笑着閉上的眼睛。彌留之際婆婆還不忘拉着浩然的手，用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直到浩然說“媽您放心，我會一輩子對小潔好的”才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沒有了婆婆，家裡一下子冷清了許多。我成天恍恍惚惚的，浩然也委靡不振。我勸他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則就和我聊聊天兒。他好像很驚訝“聊天兒？我們聊什麼啊？”這時我才想起，我們之間已經好久沒有聊天了，一天說的有數的話不是婆婆就是孩子。我的心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小時候不管有什麼話，他都是第一時間和我說，而現在我成了他的枕邊人，我們之間卻無話可說了。那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我在家裡預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準備和他好好慶祝一下。可是他直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家中，一進門就抱起婆婆的遺像放聲大哭“媽媽！您放過我吧！我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了我的心頭。我走過去問他“你不想怎樣過下去了？”“小潔：請你原諒我，我真的不願意傷害你，可是林萍怎麼辦？難道她就該受到傷害嗎？這麼多年了，她一直在默默地等我……”

　　宛如一聲炸雷平地而起，又是林萍！原來她從來都沒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過，只不過是我自己掩耳盜鈴，在編織着自己的美夢。我一下子呆坐在沙發上，變成了個痴人兒。思量再三，我決定為了自己的家庭去找林萍談談。

　　可是當我和那女孩子見了面兒，我卻感到說什麼都那麼艱難，因為那女孩子眼中的痛楚一點兒也不比我的少。她是那麼憔悴，儘管我和她從沒有見過面兒，但我敢斷定她以前絕對不會這樣瘦削、這樣蒼白。

　　談話在艱難地進行，我試圖說服她離開浩然，請她還我們一個完整的家。而林萍卻求我放愛一條生路，她說“浩然和你根本沒有感情，他只是在感恩。你對他的恩情越多，浩然的心情就越壓抑，你沒有看出來他一點兒也不快樂嗎？他說了，只要你不提出離婚，他永遠都不會提出這個問題”。

　　我有些憤然“你不是我，也不是浩然，我們當初結婚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怎麼能理解我們之間的情感呢？”她不說話了，只是趴在桌子上，肩膀在輕輕抽動，我知道她是在儘力抑制自己的哭聲。

　　回到家中，再看浩然眼裡的凄楚一點兒也不比林萍的少。突然之間我感到心裡一陣窒息，真想逃出這個圈子，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我的心裡明白，我和浩然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當我主動提出與浩然離婚時，他流着淚對我說“你永遠是我的親人！”

　　第二次拿到離婚證書的時刻，我的心中依然痛苦，但也似乎有了幾分輕鬆。既然不愛了何不放愛一條生路，眼下自己是痛苦的，但世界上卻少了兩個痛苦的人。我的未來人生路還很長遠，也許真正的愛就在前面。假如婆婆九泉之下有知，也當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他老人家一定也不希望所有的人都背負着痛苦的十字架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