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您向我走來——(懷念母親2）-

　　夢中…您向我走來—(懷念母親2）

　　寒來暑往，轉瞬間，時輪又碾過了三十多年，多少人在我的眼前匆匆而過，沒有留下太多的回憶和戀眷。只有您——媽媽深深的烙在我的心上。這不解的情結，不只是您曾與我臍帶相連。

　　五十九年前，當我呱呱墜地，僅給家帶來了片刻的歡樂，滿月您就將我交給了外婆，拖着尚未復原的身體，又挑起了生活的艱辛。您帶着疲憊回到家中，嗷嗷待哺的我正等着啜吸人間最初的美味，您的臉上流露出第一回做母親的微笑，把痛苦深藏在心底（稍大一點我才明白了，我喝的是您的淚水和苦水）。我還沒有吃飽喝足，您就困得眯上了雙眼，也許是我不喑事的啼哭驚破了您的睏倦，您報歉的苦笑一下，給我換了個位置，我又接着我的貪婪。

　　您牽着我蹣跚地邁出了人生第一步，開始去丈量人生的艱難，您放下手中的活，象一個牧羊人跟在後面；我跌倒了，您沒有扶，只是說：“爬起來！”多少年過後，我才明白，這“爬起來”的含意。是啊，您無辜的“跌倒了”，自己沒法爬起來，您希望您的兒子再不要這樣！“爬起來！”使我一生受用！

　　我上學了，你沒有給我買書包，用父親一件舊衣裳給我縫了一個，怕我不喜歡，還綉上了一朵花。我為我有全校獨一無二的書包而自豪，因為誰都問我，這花是你媽繡的嗎？真漂亮！這個書包伴隨我四年八期全年級四個班考第一。媽媽總是對我弟妹們說：“你們要象你哥一樣。”記得四年二期，媽媽說：“孩子你成績好，媽也從沒另眼相看，這次媽要獎勵你。”說完，巍顫顫的從兜里掏出五毛錢。我不要，我知道，媽掙錢不容易，五毛錢也許是一、兩天的小菜錢。媽生氣了：“拿着。”我問外婆要了二兩糧票，去了那個我最不願去的商店（我媽曾在那工作過，原因我會在《懷念母親３》中寫到）。

　　我把買來的二十來個小蛋糕，整整齊齊的碼在小碟里，擺在桌上，坐在桌旁靜靜的等候。妹妹說：“哥，誰買的，給我吃一個好嗎？”我打了一下她伸出的小手，她委曲的哭了。我哄着她說：“等媽媽回來。”兄妹五個眼睛一眨不眨，流着口水盼着、等着……媽媽回來了，我迎上去：“媽媽，我請您吃蛋糕。”媽媽眼睛紅了，把我緊緊摟在懷裡，我記事起，第一次看見了您流淚。

　　文革中，媽媽因過去的“問題”遭到打擊，躲到了離家二十多里的鄉下，我多麼想媽媽呀，可是咫尺天涯。暑假了，弟妹們也嚷着找媽媽，我跟外婆說：“我要帶弟妹們去看媽媽。”外婆說：“她們太小，路這麼遠，能行？”我去了，十四歲的我背着老丫頭五妹，領着他們去了。二十多里路走到了傍黑。見面無語，喜耶？憂耶？媽媽，您躲到什麼時候是頭？

　　我要下鄉了，那一陣您每天都忙到深夜。“遊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線”，單薄的行囊里打進了您全部的愛：一雙千層底的新鞋、兩雙尼綸襪（一新一舊，舊的媽媽給我上了襪底），幾件衣裳（一套新的），一個臉盆。我知道，您已傾其所有，就這麼多了。

　　您離開我的頭一年，爸爸隨一個慰問團去放電影，離我下鄉地只有一百來里，您也跟去了。我在鄉下見到了您，您瘦了，一臉的滄桑，但還是那樣堅毅。您看着我和我的知青組收拾得井井有條，鄉親們對我很好，您會心的笑了。我從沒見您笑得這麼自然、甜蜜。您說：“我的兒子長大了。”

　　每當我回憶起您，就止不住流下傷心的淚。多少回，我們母子夢中相會；多少次，我一拿起蛋糕就想起那一回。

　　您從夢中走來，對我說：“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