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淡去你眼角的落寞

　　靜靜的午後，沐浴着燦若笑靨的暖陽。

　　我端着菜從廚房走出來，看着你靜靜站在陽台外，用手輕輕地撫摸剛開花幾天的丁香。我知道，來到這個枯燥而陌生的城市，你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我悉心栽種的花草。那天我還和你開玩笑，乾脆往這兒搭個小涼棚，放一張長椅，給你老人家一把大蒲扇，天天叼着茶壺賞花，多麼雅緻的生活！你噗嗤一笑，說我腦子就是鬼點子多。

　　“媽，吃飯了。”我解下圍裙，給你勺了一大碗骨頭湯。還是老樣子，你最喜歡喝我煲的湯。想到這兒我的嘴角微微往上揚。你坐在飯桌前，顯得有些無精打采，感覺吃飯也是件令人委屈的事情。甚至我開始懷疑，是不是菜放少鹽了？還是湯放多鹽了？難道是白糖和鹽混亂了？噢，有時候我還真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你簡單地吃了幾口飯，最終還是放下了飯碗。

　　“給我買明天的車票吧。”

　　“想去哪兒旅遊？”

　　“回老家呀。”

　　“為什麼？不是待得挺好的嗎？”我把飯碗往旁邊一擱，皺着眉頭。

　　“不習慣待在這兒，我天天就待在這兒看你種的花，搞得我眼睛都老花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可是，媽媽，我還是不贊同你回家。

　　以前在家裡讀初中的時候，無論學習有多忙，時間多倉促，我都盡量每個星期回家。趕着末班車，踏進家門口就跟你撒嬌說:媽，我明天要吃大雞腿，還有好多好菜。因為早上你要上班的緣故，所以每每這個時候你都會很慷慨地給我一些錢，然後叫我自己去買喜歡吃的菜。明兒一大早，我就去買了好多菜，都是你喜歡吃的。就這樣，我這麼的一個青春無敵美少女，買了兩年的菜，弄得菜市場的賣菜阿姨、掛着牛頭賣豬肉的大伯都和我熟絡起來。以至於我一踏進菜市場，大夥都衝著我吆喝，這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都是我的粉絲，被人誤會了多不好啊！

　　那時我剛當上文學社的主編，每個星期都要背一麻包的稿回家。為了節省時間我總習慣一邊給你煲湯，一邊審稿。幸好你女兒本領大，審的稿子都沒出亂子，要不你女兒這老臉往哪兒擱呀？經過我深思熟慮，覺得這件事一定不能讓大家知道，要是讓他們知道主編是如此馬虎的人，試問還有誰願意投稿？說實話，我那時的收入還挺可觀的，你每個星期都會給我生活費，我總是趁你不留意又把錢放回你的抽屜里。有一天，我在寫數學報，你有點小緊張說：妹丁，家裡惹賊了啊！”我很驚訝地看着你，“家裡的錢越用越多了……”你還在很認真數你的錢，我就哈哈大笑起來了，天下間哪有賊會給你送錢的呀？

　　畢業以後，我在佛山讀書了，家裡就你一個人。我開始擔心你一個人會不會好好照顧自己，有沒有給自己買好吃的菜，生病了怎麼辦……可是每次打電話回家，你都很開心地和我聊家常，那種輕鬆的語氣讓我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像我以為的那樣。偶然一次暑假回家，我和鄰居客套了幾句，她扁着嘴有點小氣憤說：“你說你們也真是的，怎麼能把你媽一個人留在家？有一次我路過你家，看見你媽暈倒在大廳那兒啊，問她要不要去醫院她又說沒事……”剎那間，我好似被人兜頭灌了一脖子的冷水，脊梁骨變成一根又硬又直的魚刺，梗在那裡，回不過彎兒。有種想掩面痛哭的衝動，我誓言旦旦說要用生命去保護的女人，受到了傷害，而我還在一旁毫不知情地自以為她有多幸福。那天我帶你去醫院體檢，看着你的體檢單，才把懸在半空的心放了下來。後來，在我們大夥動員下，你終於答應上佛山了。

　　可是，今天你卻說要回老家。

　　我知道，在這座只能憑藉溫度高低來感受冷暖的櫛比建築中，陽光慵懶地從建築背後揮灑出一簇簇光芒，人們掛着如睡眼一樣惺忪的車檔，將夢境未完的美事延續在一個連一個排山倒海的呵欠中。人群仍然是一張張寂寞的臉，沒有笑容也沒有悲哀。在這陌生的城市，沒有如鵝卵石般光滑的明月；沒有盪着綠色波浪的莊稼；沒有蛙鳴沒有蟋蟀動人的歌聲……

　　或許你真的很不習慣這樣的生活，有些手足無措。可是，媽媽，我真的很希望你就在我身邊。

　　那天我們去公園散步，你和姐姐走在我前面，看着你的背影，眼眶有些濕潤，忽然看到歲月的風沙早在不知不覺的時刻倏然襲擊了你，你總習慣高昂着頭，將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任憑時光壓彎了脊樑。可是我再也抱不直你已經彎曲的身體。很愧疚，一直以來你傾盡所有地為我付出，可女兒卻沒有把你照顧好，讓你受委屈了。

　　我很想蹲下來大哭一場，我以為我很懂事，可事實上不是；我以為我很體貼，可事實上不是；我以為我已足夠好，可事實上不是……給予你的，永遠沒有你給我的千分之一，抑或是萬分之一。靜靜地在愧疚中溫習着那些溫情，我才發現我有多討厭我自己，討厭我的自以為是，討厭自己的不切實際，答應爸爸會好好照顧你，可是我失信了。

　　我靜靜端詳着你的臉，眉目之間布滿了歲月的滄桑，我們都說你的眼睛很美，明亮而有神。然而今天我卻看到了一份落寞，一份孤寂。我該說是歲月的無情，還是該說我才是隱藏在歲月身後的雕刻師，利用你給我那般深沉的愛，一刀又一刀慢慢地改變你原來風華絕代的容顏。

　　媽媽，謝謝你一直給我無償的愛護，或許女兒愛你的方式不夠好，但請你堅信，我愛你亦如你愛我那般深沉。

　　我願用我餘下的生命，用最真摯的愛淡去你眼角的落寞，用時間證明我對你的愛。

　　——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