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寂寞

　　楊柳一下晚班，便飛快回宿舍，未進門，甩掉皮鞋，低頭赤腳走向房間。

　　桌上的書雜亂無章地擺着，找不出可以攤開丁點紙片大小空白的地方，他不管。早上梳過頭的梳子隨手一扔，抖落在地下也懶得伸手去撿。現在依然讓它躺在那裡。他斜睨了一下，繼續讓它躺在那裡。

　　熟練從褲袋裡掏出煙，點燃。他把小小的打火機懸在手心把玩，它伴隨自己多年。上面的玫瑰花紋已有一些斑駁，眼睛失神地望着窗外，小雨輕飄飄地落着，陣陣細風吹過，涼涼的雨絲斜落在臉上，雖是仲夏，卻有股透涼。猛然吸一大口，感覺人象被抽空一樣輕浮。再打開音響，把音量調到最大，音響里流出的是那首讓他百聽不厭的老歌《夕陽醉了》。

　　他希望自己能象夕陽一樣醉落。醉得一無所知。靜靜地隱在深處沉醉，最好不要醒來。

　　煙，大口大口地吞着，吐出的卻是一圈圈難以扯下的惆悵。生活的重負變換着樣子讓他寂寞，寂寞的女神讓他無法抽身。煙一截截地縮短，灰飛煙飄，火燃到指尖，渾然不知，他要的就是這種燒的感覺，他要吸的就是這種無法隔離的痛楚。所有塵封的記憶隨着這濃濃的煙，迷迷的霧悄悄地沾滿了他的心。

　　他的心是沉的，他的心是亂的。他的思維瀉向千里之外。

　　“你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不抓緊時間跟我快點成家。如果實在找不到城裡的女孩就找個農村的女孩算了！別在外面漂得太久，到頭來什麼都沒着落……”母親一次次的教誨象一道道指令等着他即刻完成。他覺得她的話並沒有錯，只是落在他身上，句句都是針刺。

　　事業沒有一撇，可是時間一晃就是幾年，他的未來在哪裡？

　　房間里的煙霧模糊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嗆得他的身子有些顫抖。

　　大學一畢業，在家鄉由於找不到合適工作，獨自闖到深圳。應聘到一家台資企業做銷售。他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外，業餘時間還在網上開了一家玩具禮品店，三年來的時間發展迅猛，從一家發展到了五家連鎖店。

　　一年一度的情人節，當別人與親密的人在一起享愛自由自在日子的時候，他則從花市訂購一車車的鮮花分期分批派送到深圳各個大小不同的花店。

　　每年的春節，他想回家卻不讓自己回家，他要充分利用節假日的時間拚命地賣他的迪斯尼禮品和玩具。

　　他比別人起得早，睡得晚，吃得差。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奮力地拼搏。他是一匹永不知疲倦的駿馬，在生命的長河中從不知停息；他是一個永不言棄的鬥士，在前進的道路上，從不畏懼。他只知干！再干！加油！再加油！他不知自己除了苦幹和智取還有什麼其它的能力能超越別人。三年的艱辛付出，讓自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100萬。100萬人民幣，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可以賺這麼多，可是所有的這些錢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數字，一種符號而已。他明白自己要的不是這個數字。他還得繼續努力！

　　老闆只能給他位置，卻不能給他未來。他深知。正當頂峰時期，他毅然辭掉令人艷羨的工作，和二位在深圳認識的朋友共同合夥投資建廠。他把所有的精力和資金全部注入到這個新生的工廠。建廠的第一天，他共打了五十多個電話，打給所有認識的親人和朋友。三年來的執著終於可以讓自己輝煌一下，終於可以親自着手開創自己一番小小的事業，開始干自己喜歡乾的事。

　　建廠的那天，他有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凝視着1800多平米的廠房，撫摸着每塊透亮的檯面。廠里的一桌一椅都象是他至親的孩子。所有的員工都是他的親人。他的首要任務是養活這個大家庭中的每個人，讓他們跟着自己一起發展，不斷壯大。角色的轉變讓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得到空前的發揮。

　　公司成立的那天晚上他沒有開展任何的慶祝活動。獨自買了一大甁紅酒，一大盤鴨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自斟自飲。與其說他愛吃鴨脖，不如說他思念家鄉，想念父母更確切。他幾乎吃遍了深圳所有的絕味鴨脖，卻始終找不到母親做出的那種味道。雖然時常惦念父母，但卻很少能抽空給他們打個電話。倒是父母親常常打電話過來向他彙報家裡的一切日常瑣事。

　　工廠每天不停地運作，他自己也象機器那樣不斷地運轉。一年過去了，大單是做了不少。盈利的全是拖欠款。光北京泰豐一家公司就欠款80萬。為了收回這筆款，他藉助法律的手段，來回深圳-北京兩地，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歷時四個月。官司最終打贏了，但一分未收到。泰豐公司一位最大的美國客戶無故失蹤，導致泰豐公司一下損失500萬，最終資不抵債而破產。年底經統計他的公司亐損一百多萬。前景不容樂觀。

　　直到去年4月份，工廠還未能扭虧為盈。另外兩位夥伴在此時決意退出。他央求他們再堅持一段時間。其實他心裡早已明白他已經沒有退路，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公司的流動資金根本不夠發工人的工資。5月20日他的兩位夥伴壯志未酬與他痛別，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工廠。那天晚上半夜2點，他實在忍不住打電話回家，接電話的是他的父親，他對着電話嘩啦啦哭了近十分鐘，沒說一個字，他的父親嚇得不知所措，母親在電話另端泣不成聲：“兒啊，家裡條件不是不好，不用你瞎操心，乖，回家吧，只要你好就行·····”母親渾身解數地勸他。

　　辛辛苦苦三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從打工到創業，好不容易跳出這個圈，現在又回到原地。總有一些懊惱憋在心裡難受。難受了一個月後，6月份他洗新革命進入一家更大規模的MP4工廠還是做銷售。哪裡跌倒哪裡豎起。他比以前更加賣命。

　　七月份，他認識了一位法國客戶，那位客戶想投資讓他在深圳開一家公司，由他全權負責法國公司在中國的採購。所有公司的一切運營模式由他定奪，法國人承擔一切費用。

　　這幾天法國人已催促幾次，叫他早點決定。早些把公司運營起來。一提起這事，他總感覺心裡有一團火在強烈地燃燒，令他焦灼不安。

　　其實目前工廠的環境和待遇都算不錯，更重要的是老總和自己的關係簡直是鐵哥門，且給自己足夠的發展空間去拓展市場。讓他彷彿來到一個自由的世界，可以讓自己所有的能量完全不受任何限制地爆發。這種感覺跟自己創業當主人的感覺截然不同。經歷過以前失敗的百種滋味，自己這段時間也想暫時退一退，隱一隱。

　　該去該留？在他心裡翻江倒海，起伏難平。畢竟時不待人，萬一與機緣失之交臂，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遺憾？

　　他看着眼前裊裊升起，似雲般的濃霧，他覺得它們輕盈得有些可憐。它們飄得那麼纏綿，明明白白顯示出它們對他的不舍，這些如夢幻般的煙霧一旦離開了煙體，離別了他的指尖，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回歸和蛻變？在脫離一剎那，它們知道未來將會面臨和發生着什麼？

　　看着它們依依惜別，漸去漸遠。他把煙吸得更猛。眼中似乎有濕濕的東西正向外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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