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6.28

　　“齊崽。”我躲在食堂後面，輕輕地喚它的名字。它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遞出一雙水汪汪的灰色的眸子給我。後來在一個潮濕的角落裡看見他。土瓦房上的積水順流而下，啪嗒啪嗒地滴到瓦磚上，青苔瘋狂地從角落裡像沸騰的開水冒出。

　　“怎麼了？”我蹲下身子，摸着它滑滑的小腦袋，似乎不大精神。它沒有應我的聲，只是痴痴地，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棟早已不太結實的土瓦房。

　　“劉爺爺怎麼了嗎？”我又問。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望着水，望着青苔，望着土瓦房。那雙灰色的眼睛從未移開過，憂傷得似乎可以擠出水來，融化在晨風中。

　　劉爺爺是齊崽的主人，在垃圾堆里看到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的齊崽，許是同樣多舛的命運，兩個孤寂的心，深深地攏到了一起，從此便毫無空隙。劉爺爺喜歡穿一件深藍色的上衣和一條青灰色的闊腳褲，喜歡坐在井上靜靜地抽着旱煙，齊崽會繞着井邊走，撥弄着鬱鬱蔥蔥的雜草，劉爺爺會笑，那雙眼睛像細細的針腳，一點一點地縫合上。

　　劉爺爺喜歡海棠花，那種朵朵只是夏秋交織開放的花，他會在早上，當陽光還未從若厚若薄的雲層中射出來的時候，用花灑嘩啦啦嘩啦啦地給海棠澆水，和齊崽一起眯着眼睛坐在長滿青苔的陽台上，望着遠方看着遠方和深灰色的山比肩高的啟明星。隱隱亮光的閃爍，像兒時提着去捉蟋蟀的小燈籠。

　　不知怎的，今天的海棠沒有開花，葉子着凋落了，像個挫敗的孩子，在陽台上癱倒着。齊崽的毛髮似乎也失去了光澤，沒有以前陽光下的亮晶晶顯得好看。

　　“齊崽，我要轉學了。”“去哪裡呢？很遠很遠就像你是一隻鳥，依戀着天空的蔚藍，然後有一天，造物主把你變成一條魚，當你和珊瑚一齊生活，就像你是一條魚，喜歡喝着海的眼淚，然後有一天造物主把你變成一顆石頭，讓你在瀑布下飛流沖盪。齊崽，你會記得我嗎？就像有一天你找不到我遞給你的魚，就像有一天我再也不拍你滑滑的小腦袋，就像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你水汪汪的灰色的眼睛，就像有一天我經過一條河，那裡的桃花開得妖冶，可再也掩映不出你的影子。”在這間學校空蕩蕩地晃了三年，總有一些東西會被記住，比如說愛啊，感情啊，眼淚啊，很多時候你都認為它是不值錢的，但是當你真正邁出去，走出去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的腳被一種不知名的青絲纏繞着，動彈不得。當你回過頭的那一刻，發現滿滿的都是自己在這裡活過的場景，像霧像雨又像風，慢慢地折損你，掰開你那堅如磬石的心，你才會發現，原來自己所在做的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在守望某種東西，比如說理想啊，信仰啊，未來啊……你才會發現，其實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來源於這裡，那些或深或淺的畫面，早已緊緊的反扣進你的生命。

　　後來我就真的告別了齊崽，將自己的骨骼一點一點地拆開，空運到另一座城市，那裡很美，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但我所遷走的，全部都是我所能遷走的。一個月後，當我再踏進那間學校時，才發現，回憶像陳年的酒釀般，散發出萬年潮海中經久不散的香氣，在早晨，在遠方黛色的山中和那些還未綻放就消逝的露珠。只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完美的開頭，卻未必所有的故事都能完美的收場。齊崽死了，死在青苔密布的角落裡，是校工發現的，後來把它埋了，就埋在一棵榕樹下，那棵樹很大，很古老，將歷史一舉攬在自己懷裡。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如此打擊性的結局，只是生命也許便是不完美罷。完美也就不叫生命了，總有些遺憾，淺藏在人們的心中。歲月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喜歡派上幾個人，幾隻動物，來到某個時間點。讓他們蹲踞在那裡，上演一場感人的戲。有些人是觀眾，有些人是演員。人的感情卻是不受擺布的，當他依戀上某些東西的時候，便會為他守望一世。我的學校也會把，齊崽也會把，我也會把，像一顆種子，正在心中茁壯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