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涯的盡頭飛翔

　　??一直覺得該為阿以寫點什麼，每當秋風敲打門窗，冬季將要來臨的時候，那張孤獨的臉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已經三年了，關於阿以的記憶依然那麼深刻。

　　??那個時候，我還是五中的學生，兼職是井字街上的小混混。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區分學生與混混，他們同樣遊手好閒，同樣吹牛打屁。如果有區別，可能是學生最終能混出文憑來，而混混頂多花錢弄張假文憑。阿以看不起拿着書一本正經的人，他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父親，漢武帝，是五中有史以來最正派的人物，職位是教務處書記。後來學校紀律鬆散他又兼任紀檢部部長，同時教我們語文。阿以讀完初中就放棄了學業，當時出自“書香門第”的他成績還不差，至少上五中足夠了。井字街的人們都為他感到惋惜，認為大好青年就這麼斷送了前程實在是不幸的事。漢武帝在他兒子的問題上也傷透了腦筋，簡直快到發瘋的地步。人們把這看成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愛，而我不明白他若真的愛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強迫阿以干他不願乾的事，理由僅僅是一句“都是為你好”。他以為給了孩子許多，其實他不知道這些阿以並不需要。

　　??阿以讀高中是他父親逼來的，入學的一切正當和不正當手續都由漢武帝親手操辦，只等他來讀書就是。可阿以最終只是象徵性的來過學校兩趟便“輟學”了。我曾聽阿以說過他如何討厭上課，“那些蠢貨把‘知識’嚼爛塞進學生腦袋，像電腦拷貝文件一樣”。我告訴他至少應該多學點東西這樣思想才有更多發揮的餘地。他笑了笑，沒有和我再談下去，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了。我時常會想我努力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考個好大學還是為了將來的幸福，而幸福的含義又是什麼呢，這些我根本就不知道。

　　??漢武帝給我們上課的時候，動不動就會提及阿以。他說阿以小時候是個乖孩子，很聽大人話，學習成績也一直很好。說到這時，他已經把手中的粉筆在講台上磨成了灰，然後沉默許久又繼續給我們講語文。有一次講到《孔乙己》，漢武帝說孔乙己是封建科舉制度下的產物，是封建制度對讀書人的迫害……那時我感覺很可笑，人家孔乙己不正是他眼中“好學生”榜樣嗎？——努力讀書，考個好大學，再找份好工作。

　　??2003年我忙及高考，基本上已經“改邪歸正”，人們不知道“改邪”背後的實質只是隨波逐流而已。我的那些同學在高考的道路上殺紅了眼，課桌上，床鋪上，牆壁上凡是粘得上標語的地方都被各種激勵語句佔領了，氣氛比戰爭前的黎明還要緊張。在這樣的環境有誰還不敢好好學習。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夾縫中生存的，學習時不能做得像班裡第一名那樣努力刻苦，叛逆時又不能像阿以那樣目無一切，視學業如糞土。於是，命中注定我將萎靡不堪地生活下去。

　　??高三的冬天，氣溫異常寒冷。可惜雪遲遲不願光顧這個被高考激情燃燒的地方，除了給人冰冷的冬天色調，這個季節再也不會給人多大的興奮。我總是背着書包奔波於學校、井字街、租房之間，為“高考”兩個字存在着。忘記了許多事，也忘記許多人。直到一天，在學校門口突然碰見了阿以，才恍然想起曾經也有過輕狂的歲月，被掩埋的感情從地里慢慢地爬出來。我逃掉了晚自習和阿以來到我們以前常去的小酒店。

　　??他看上去滄桑了不少，不知那幾年離開學校離開家之後他是怎麼過來的。我問他這些時他將眼神深深地埋在十指之間，臉上卻是一副孤獨的表情，他過得很痛苦。這年頭混混到處都有，但是像他這樣的卻很少。他是個受不了太多拘束桀驁不羈的人。

　　??我們叫了些啤酒，度數很低的那種。以前我們也是在同樣的酒吧喝酒，那時候我們很年輕很年輕，他像剛出籠的鷹，無拘無束，彷彿整個世界都是他飛翔的天空。我們一起喝酒一起唱歌，喝最烈的酒唱最豪情的歌，以能自由為驕傲，看不慣那些背着書包苟且偷生的人。而這一次我們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了。當年喝酒的豪情早已不在，他不停地玩弄着手中的酒杯。終於像準備了很久似的對我說：“能——能借點錢給我嗎？”阿以是個十分堅強的人他從不輕易開口求人，有時候社會的洪流總會讓人身不由己。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骨癌≥

　　??我掏空身上所有口袋把錢全部給了他，我不知道那微薄的錢後來有沒有解決他的困境。他說將來一定奉還。

　　??那個冬天，寒風吹進酒吧，蕭瑟異常。我看到阿以堅毅而又孤獨的臉。多年後，當我們再也不能一起去喝酒，一起唱歌的時候，他的樣子依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再也無法抹去。

　　??有一天，漢武帝沒有來學校。然後連續好幾天都沒有來，有人開始打聽漢武帝家裡的事。阿以死了，他和他的摩托一起墜入天子山的峽谷里。幾日後被人發現，屍體旁是一大片凝固的血跡。漢武帝失聲痛苦，聲音響徹了整個峽谷。他用板車吃力地將阿以的屍體運回去。邊走邊厲聲訓罵阿以沒出息，不聽大人話。阿以的屍體最後被埋在他家後山的竹林里，墳墓正對着前面的大峽谷，峽谷的上方是一片廣闊的天空。高考結束后我從家裡偷了些白酒一個人來到他墳前，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看着遠方的天空。我想阿以終於可以掙脫一切飛翔了，向自由的天涯盡頭。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骨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