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在第二故鄉◆瓦礫上的菜花

　　原創：蘭蕊竹心

　　（一）念在第二故鄉

　　我落在蒼涼的北方，立在城市綠洲河畔瑟瑟寒風中，凝望着家的周圍野馬般遊走的沙龍，無數次看着父母忙碌的背影越行越彎。我不懂得他們那個年代的付出，是誰送的他們離鄉背井，進退無門？又是什麼使得他們顛沛流離，浪跡天涯，一“生”灰塵，似邊遠的路人。

　　爸爸說：“因為援疆”。媽媽說；“只是為了貧窮”。

　　全國各地四川人比比皆是，說四川人撐起了半壁疆土一點都不為過。我曾厭惡過父母稱之為故鄉的那個地方，我討厭他們的出口成“章”——世襲口頭禪；反感他們的無處不在——好吃麻辣嘴，以及麻將攤；最可恨的是他們那裡的山路貧脊，讓九歲的我飽受水土不服之“惡”，真的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

　　從此，我很少提及那個地方——我的第二個故鄉。

　　愛情和婚姻沒有偶像，圍觀只是因為我們還相信愛情，與生俱來的執着，牽引着我的目光前行，追尋的遠方好像永遠那麼遙遠，碌碌奔忙中卻發現跑丟了靈魂。

　　當為人妻、為人母后，當遠離的家鄉，不甚唏噓；當故鄉的秋月，朗朗照心；當生活再次走向陌生，幾分憂鬱，幾分孤單，歧路迷茫中，突然覺得生命的悲憐。而唯獨父母的愛像落葉歸根附在心間，在我身邊幻化成冬夜的星光，一閃一閃，照亮着我的來路，似期盼歸人回家的眼睛。

　　當我開口說歸去，父母卻沉默，我悄然轉身，凄然淚下。他們真的是不念，不想嗎？只因已是風燭殘年，力不從心罷了。

　　在2013年的這個春天，我終於讀懂了第二故鄉的“貧窮”，理解了父母“日不見太陽的暖，夜不見月光的藍”，留下只擁有遺憾的心甘情願。此刻，我清楚的知道，父母在期許什麼，我又要去向哪裡？但願我能替父母找回遺失太久的鄉音，這是一次尋根問源，拜佛，朝聖，尋找歸屬感之旅。

　　“拔地巨槐沖碧漢，相承一脈密分枝；樹身即使高千丈，落葉歸根也有期”。

　　（二）瓦礫上的菜花

　　從秦嶺南麓素有嘉陵江畔的“明珠”略陽縣入川，路是沿着山中河道修的高速，逢水過橋，遇山穿洞，蜀道已為坦途。

　　經廣元，至綿陽。兩地數十縣區，全在山中。山不高、不險，卻連綿起伏數百里，放眼望去，莽莽蒼蒼，蓊蓊鬱郁，到處都是密密匝匝的綠，林蔭覆蓋了整個山體，看不到裸露的岩石和黃土。河道里的水很淺，清亮清亮的蜿蜒流長，透過車窗，清晰可見河裡的卵石。白牆黑瓦的農屋村舍錯落山邊，屋前金燦燦的黃，層層疊疊，肆意的綻放，猶如花浪湧來，淹沒了田野，淹沒了村莊，隨着金色的花海潮起潮落，宛如一副恬靜的寫意風景畫，車在山裡行，人在畫中游。

　　火車一路奔馳，年30的色彩，都被關在車窗外。一天一夜的顛簸，呼嘯而過，只因幸福在路上。

　　“新年的鐘聲，敲出平安。衝天的禮花，洋溢歡樂。家裡的燈光，透着溫情。媽媽的餃子，包着團圓。爸爸的菜花，滲着年味。”

　　趴在模糊的車窗前，期待地平線上團聚的太陽。

　　——夢裡的油菜花田。

　　在闊別了年30的大年初一，我途經這塊曾經嵌下父母青春足跡的土地，盯着窗外匆匆而過既熟悉又生疏的菜花，像是用筆蘸了黃顏料后揮灑出的墨點般留在父母心海里的足跡，一步、一步，在田間跑的是那樣輕快；存在夢裡的記憶，一件、一件，漫山遍野的泛着金黃，刺得眼睛都有些痛了，好象誰不小心把顏料桶弄翻了似的依然是那麼清晰可見。

　　隨着路邊菜花田和鄉村農舍的一路後退，回家了，回到父母最初的美好——童年的江油。這是青山綠水記憶中唯一的家園，是鄉間小路迂迴里永遠的依靠。這裡有染霜父母無盡的回望，這裡是兒時光陰永遠的眷戀。

　　——失落的油菜花田。

　　當家園變成廢虛，當洪水變成猛獸，當眼淚化成血淚，當親情變成永別，當記憶飄落塵埃，當菜花沉吟，當一切變成空無，人們是多麼無常的醒來……

　　——醒來的油菜花田。

　　而今，天剛放亮，已是雞鳴，鴨鬧，豬哼，狗歡，鳥離巢；山無語，水不驚，菜花醒，吹煙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推開房門，最讓我驚訝的卻是屋前瓦礫堆上，長出的那株油菜花王，它居然能在廢墟上重生。它獨立，它堅強，它其貌不揚，它太過平凡，沒有多變的姿態，沒有奇異的色彩，有的只是自始至終的燦爛的黃。那充滿新生的黃，看不見血雨的洗禮，彷彿是讓陽光沉澱下來，沉澱在顫顫的花瓣尖上。那粗壯的根系四通八達、血濃於水，那是愛的根芽枝葉，滋養延續……

　　——放歌的油菜花田

　　震后的困苦，洪水的無情，親人的離開，卻重塑了汶川兒女們的堅強和韌性……

　　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從山頂鋪散下來，如黃綢緞般的在心間飄逸蕩漾。花瓣飛舞，盡情釋放，那是愛在世界的承載；搖曳金黃，努力生長，驅逐多少陰霾，送來多少期待，給了故土無盡的愛，同時也深深教會了我們，讓心默默與愛同在。

　　——希望的油菜花田

　　此時，不是油菜花開最美的時節，但在我心裡卻是最壯觀，最震撼，最有視覺衝擊力的。它熱情似火，激情奔放，不知美了多少含淚人的眼睛；它沁人心脾，讓心飛翔，又不知暖了多少孤獨者的靈魂；他鋪天蓋地，如入無人之地、無處不在，給了汶川兒女廣垠無邊的力量，再次燃起了對美好生活的希望和追求……

　　故鄉瓦礫上的油菜花，它以最優雅的姿態，最燦爛的微笑，最真實的心靈。一種豁達自然的美，讓人讀懂歲月，看清自己，坦然面對人生的起起落落、生生死死。讓人相信，讓人悟透，讓心純凈，使心明晰，更使生命坦然無憾。

　　如今我看到了幸福花開！

　　幸福，其實一直與愛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