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9463次

　　“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本車是K9463次列車，從攀枝花駛往貴陽方向……”播音員稍顯甜膩的聲音從烏泱泱一片嘈雜中透出來。以往總在這聲音里小心翼翼的等待終點，這一次，這聲音，卻將我拉回那段飽滿的時光。

　　第一次見識9463次，是在2008年8月28日凌晨十二點半，和兩個哥哥一起從昭通站出發到貴陽。火車到站的時候，站台上擠滿了人。有人背着大大的包裹，有人拉着兩三歲的孩子，有情侶相擁取暖，也有人如我，緊張的窺探車廂內的情況。

　　雖然不是第一次坐火車，但是第一次坐遠距離的夜班車，十二點對我來說是一個該躺在暖和的被窩裡的鐘點。迷迷瞪瞪的總覺得這一趟列車充滿兇險，所有人都可能成為小偷、強盜或是走私販，他們可以輕易地在火車上乘人熟睡而為所欲為，所以我使勁掐了大腿一把，告訴自己不管多困都不能打瞌睡。

　　那天上車的場面我一直記憶猶新。堂哥見人太擠就從打開的車窗往裡鑽，大哥伸手扶着他先把腳伸進去，我就聽見有人大喊：“你踩我頭啦！。。。。。”。我則是被擁擠的人流裹挾着進到車裡的，被卡在車廂連接處的角落裡，進不得退不能。一個大叔貼在我背後，只要我抬起頭一準碰到他的下巴，我聽到有孩子在哭，還沒上車的人在車門外罵罵咧咧，裡面不斷有人痛呼：“你踩着我啦”，還有各種名字呼來和去，衣料摩擦、扯破的聲音……這些交織在一起，讓我更加驚惶，只能緊緊捏着衣角。車開始行駛后，人群才慢慢安靜下來，透過人縫，我看見有人躬着身子站在茶水台上，人們腳挨着腳，頭湊着頭擠在一起，一直到六個半小時後到了貴陽，才得以解脫。

　　後來再乘9463次，就變成了獨自一個人，9463也變得越來越晚，到最後變成了凌晨三點十五才開。因為從家到昭通的客車最後一班是下午七點半，所以，每次都要在昭通等上七八個小時，在這期間就去火車站附近的鐘點房投宿。住過形形色色的鐘點房，每一次都像是一場冒險，過後想起來依然會有些心驚膽戰。

　　2009年9月初，我獨自拎着電腦還有一個手提袋子，到昭通火車站時才八點，離火車到站還有很長時間。正在我猶豫該上哪兒消磨這段時間，一位三十多歲的大姐過來問我：“姑娘，需要住宿嗎？”看着她樸素的樣貌和裝扮，我判定她不會是騙子，於是點頭應了。結果，她帶着我七彎八拐往小巷子裡面鑽，越來越黑，路邊還堆滿了垃圾，一路上我不停地問：“還有多遠？”而她的回答一直都只有四個字：“就在前面。”後來，我總驚異於當時的反映，明明害怕到發抖，可就是張不開口，提不出要扭頭掉轉回去的事。大約過了七八分鐘，終於聽到她說：“到了。”她帶着我在烏漆嗎黑的樓道里往上爬，到第三層推開一個壓縮板做的門后，說：“姑娘，你住這裡吧。你幾點的火車？到時候我叫你。”聽到回答后，她轉身下樓去了，在黑洞洞的樓道里踱出咚咚咚的迴響，我想她應該是又到車站上“騙人”來投宿了。

　　那是一間不足十五平米的小隔間，裡面只勉強放下一張雙人床，牡丹印花的老上海經典三件套鋪在床上，走進房門，立刻就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劣質香煙味，還混雜着被褥潮濕發霉的氣味，拉開有些沉的被子，床單上幾處灰撲撲的印跡就露了出來，那灰根本就拍不下來，想來是上一位或者上上一位客人將鞋子踩了上去，無端的讓人聯想到中學課本里讀到的上城的陳煥生。十分想出去另找旅社安身，雖然已經付過錢了。忘了說，這個小小的房間，呆一小時五塊錢。拉開門，一個男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樓道里傳來，像是喝醉的酒鬼，又像打架時的地痞流氓們，心提到嗓子眼兒，立馬關上門，將手裡的包堵到薄薄的門板后，伸手將燈關了，妄圖製造沒有人住的假象，就想，這樣總歸要安全一些。那人吼着歌上樓去了，才稍微放下心來，茫然的坐在床沿，等待電子錶跳過，好帶我到火車上去。

　　後來再去乘火車的時候，我就再也不相信那些在火車站裡殷勤地招呼的人了，就在火車站範圍內投宿，雖然沒了摸黑道、七彎八拐鑽巷子的恐慌，但房間的味道還是一樣的霉、腐，依然是隔音奇差不堪一擊的壓縮板隔牆，等待9463到來的心情就變得更為迫切和苦澀的緊張。尤其是夜裡，一切情緒都會被無限蔓延和誇張，在等待的時候，我甚至堅信相對於黑洞般的鐘點房，擁擠到座椅下躺人的9463更可信、更親切。

　　座椅下躺人，是我對9463一直“念念不忘”的直接原因。那年大三，在放寒假回家的途中，有幸買到一張坐票，上車時，只能聽見人潮的嘶吼，完全無法挪步，就這樣被相互推擠着上了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座位時，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兩顆，紮起的馬尾辮徹底散開來，鞋子上蓋滿腳印，褲腿上也沾上泥漿，三點多上的車，到五六點時，車裡的人都忍不住睏倦，站在過道里的人都蹲下來，相互挨着打瞌睡，有座位的就趴在台上睡，原本站在我旁邊的毛鬍子大哥見無處可蹲，直接將腳伸到座椅下面，把鞋子擺到我腳下做枕頭，直接就躺在了一堆瓜子花生殼上，不一會兒就響起了呼嚕聲，我縮着腳，一動不敢動，他的呼吸就打在我的腳上。看着他睡熟的臉，一度以為這只是在做夢而已。

　　“我走了，你回去吧”朋友打開車窗叫我，才發現9463次已經啟動，正離我遠去。幾分鐘后朋友發來短信：一切安頓完畢，有座萬安，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