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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有鳥兒飛過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pp958

  讀《詩經》或者別的古代典籍,常常為一些花、草、鳥、蟲而困惑。以草為例,譬如芣苡,又作芣苢,不看註釋,根本不知道是車前草。再譬如薇,“採薇採薇,薇亦作止。”讀起來朗朗上口,如兒歌般優美。可是,所采之“薇”究為何物?沒人知道。胡猜亂想,大概是薔薇吧。採薇採薇,大概就是采一朵薔薇花吧。

  翻檢資料,高低弄明白“薇”不是薔薇,而是野豌豆苗,也就是我們小時候在田野里挖來充饑的豌豆秧子,不由得感嘆一番。周朝的那些奴隸、士兵等下里巴人,能把自己的鬱悶、憂傷、思念、勞苦……抒發得如此文雅跌宕,詩情畫意,比時下的所謂雅人紳士,更其舂容大方,幽微深遠。

  說到採薇,想起來一段故事。在周朝的士兵們詠嘆着“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而戀戀不捨奔赴疆場的時候,跟他們同時代的商之遺民伯夷、叔齊,卻躲到首陽山上恥食周粟。這兩位大名鼎鼎的義士,曾經豪氣干雲,攔着武王伐紂的數十萬大軍的馬頭,叩馬質問武王:“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忠乎?”弄得武王狼狽不堪,惱羞成怒,欲殺之馬前。若不是姜子牙說“此義士也”,恐怕這哥倆當時就身首異地了。牧野之戰後,商亡周興,伯夷叔齊隱居首陽山,不食周粟,以表示自己忠於舊朝的政治態度。可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兩位義士也不例外。於是乎,兩人就在首陽山上“採薇而食”,也就是挖野豌豆苗或者野菜吃,弄得後世一些無聊之輩以此為榜樣,秀出了很多典故,創作了《食薇圖》以及大量的詩讚。我讀史書至此,總感到有些不爽,既然要做舊朝的忠臣,做舊制度和舊文化的衛道者,那就學學人家王國維或文天祥,以死明志,成為烈士,幹嘛偷偷摸摸地躲在山上食野之薇?難道吃了首陽山下的周粟是可恥的,而吃了首陽上的周薇就是高尚的?果然,史書接下來寫到了一個洞見徹底的山野村婦,她對兩位義士說:“子義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你倆既然是商朝的義士,恥食周粟,那好,這首陽山上的野菜也是周朝的野菜呀!伯夷、叔齊聞言,羞愧難當,心裡那點隱秘的底線被徹底洞穿了,沒辦法,只好絕食而死,做了真正的義士。

  看看,一株不起眼的薇,居然就有如此沉重的歷史,如此厚重的文化,這是我等草民在田野里挖野豌豆秧子時,萬萬不曾想到過的。

  採過了地上的芣苢或者薇,抬起頭來,揉揉眼睛,看見天上有幾隻鳥兒飛過。

  先是六隻,鷺鷥一樣,長長的脖子,倒着飛,飛得很慢。仔細看是鷁,這種鳥現在還有沒有,我不知道。我知道古書上有,在古代的天空中倒着飛。也不是倒着飛,是風大,吹得這六隻鷁不得不倒着飛。再仔細一想,大概也不是倒着飛,是頂風飛,飛得很慢,很艱難。因為風起而雲涌,雲就跑得很快,從它們的身邊欻欻掠過如飆車,古代記載這件事的人不懂物理學上面的參照物原理,所以,就感到這幾隻鳥是在倒着飛。於是,就有了《公羊傳·僖公十六年》里這幾句話:“隕石於宋五。是月,六鷁退飛過宋都。”

  就這樣,五石六鷁或者六鷁退飛,就成了比喻記述準確或為學縝密有序的成語典故。然而,這幾隻倒着飛的鷁到底是只什麽鳥呢?百度詞典說是古代的一種水鳥,像鷺。我看完註釋,不甚了了。就去查《辭海》,翻檢半天,《辭海》上說的也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說什麽“鷁同鷊”,還有個名字叫“吐綬雞”。一轉眼,像鷺一樣的水鳥就變成了雞。

  雞就雞,我們不妨查查這隻雞的來歷。在《辭海》里,鷊指的是吐綬雞,也就是火雞,也叫綬鳥。難道,該綬鳥,不,火雞或者鷊,就是“退飛過宋都”的“六鷁”中的一隻?

  查到這裡,我斷定,要麽《辭海》里的“鷁同鷊”肯定有問題,要麽百度詞典解釋的鷁就是一種“似鷺的水鳥”有問題。這古怪的鷁鳥啊,整個就是讓人說不清道不明含含糊糊的一團疑雲。

  可疑的六鷁退着飛過天空不久,一隻叫做鸛的水鳥,細長的尖喙叼着一條小魚,從天空直接飛進了新石器時代的《鸛魚石斧圖》陶罐上。說到鸛,馬上就想到鸛鵲,想到那首《登鸛雀樓》,鸛雀者,鸛鵲也。鸛鵲樓在山西省永濟市境內,永濟市是縣級市,歸運城市管轄,瀕臨黃河,倚靠中天山,在黃河北岸。

  這一帶的黃河真是人文薈萃,美不勝收。我們看地圖,黃河大致是一個“幾”形,從青藏高原到內蒙古河口鎮,是黃河的上游,也就是“幾”字一撇一橫那一部分。從河口鎮到洛陽附近的孟津一帶,是黃河的中游部分,也就是“幾”字的一豎一彎那部分。剩下的下游部分,就是“幾”字最後那一勾,直達渤海。

  鸛鵲樓的位置,就在黃河中游“幾”字一豎一彎的那個彎的位置,這一帶的黃河自西往東浩浩蕩蕩,河北岸是晉南的永濟和平陸,河南岸是豫西的陝縣和靈寶。大概是因為小氣候宜人的緣故吧,這一帶的黃河上現在是天鵝翔集,所以三門峽市就有了一個美稱叫天鵝城。然而在唐代,這裡河面上飛翔的,卻不是天鵝,而是鸛鵲。因為鸛鵲們喜歡在河北岸永濟某地棲息,所以這裡的一棟觀景樓台,就叫做鸛鵲樓。

  大唐某年某月某日的秋天,太原人王之渙在鸛鵲樓上,往西看,白日依山盡,蒼山如海,紅葉晚瀟瀟。往南看,河面上舟船往來,流光爍金。河之洲,水之上,到處是鸛鵲或飛或棲,或歌或舞。他轉過身子往下游看去,居然就看到了滾滾黃河滔滔奔涌,流進了幾千里之外的渤海之中。

  還是這個王之渙,有一次在涼州與高適、王昌齡等人喝酒,酒酣耳熱,站在酒樓上眺望黃河,這一次,他沒有往下游看,而是向西,向上游一望,居然就把黃河看到了天上白雲繚繞的地方,我們現在知道那地方不是西王母的瑤池,而是河源星宿海一帶,也就是李娜歌里唱的青藏高原。

  一條大河,簡直就是為王之渙而浩蕩不息。他在鸛鵲樓上往下游一看,就看到“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在涼州酒樓往上游一看,就看到“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我想如此一目千里,他一定不僅是用眼睛,而是用心靈,用神思。在他的神思逸飛之下,一條大河盡收眼底,兩首好詩風流千古。很好,很好,有好詩下酒,何須究底那隻鸛鵲的來歷呢?

  不過,世上總有好事者或好奇者。黔無驢,他船載以入,哪怕“至則無可用”而入於跳踉大闞之虎口。河有鸛,他孜孜矻矻,翻檢披閱,終要弄清楚這隻鳥為何物。為何物呢?書上說,“似鴻而大,長頸赤喙,白身黑尾翅,樹上做巢,大如車輪。一名負釜,一名黑尻,一名背灶,一名皂裙。”哎呀呀,這個鸛鵲居然有這麽多的曾用名或者小名、別名。我越看越糊塗,總感覺這不是我們小時候說的鴉雀(烏鴉)嗎?不管是不是,我想起了關於鴉雀兒歌,就讓這兒歌來為天空飛過的鳥兒作總結吧—

  日頭落,狼出窩,

  鴉雀背個爛砂鍋,

  鍋打啦,水灑啦,

  鴉雀氣得沒法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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