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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老鼠”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水老鼠”死了,是溺死在三塊石那個潭裡的。據目擊者講,“水老鼠”在河邊被發現時,基本上只剩下個骨架子,身上的肉和五臟六肺,不知被什麼東西吃得乾乾淨淨。他的死是一個謎。

  “水老鼠”因為水性好而得名,據說他能在水裡沒上一袋煙功夫。搞集體那陣子,有人不信邪,和他打賭,曾經輸掉了一筒餅子。這事當年在我們那地方鬧得沸沸揚揚,轟動一時。

  “九里十三灣,銀馬配金鞍”,我老家那地方原先就叫金鞍,名字很是有些名堂。一個大隊,現在叫村,兩面坡,一條河分成兩部分。大隊部和學校,就在河邊。沿大隊部溯游而上,約一華里,有一個深潭,叫三塊石。“水老鼠”的屋就在潭邊。

  從五六歲到十二三歲,我都在這裡上學,讀完小學和初中。回家有兩條道,其中一條,就是從“水老鼠”屋邊往上爬。基本上是羊腸小道,七八里沒人煙,到處是荒墳。雖然近點,但陰森森的,瘮人。因此,我們很少從那裡走。

  我讀書那陣,“水老鼠”應該已進入了中年。他好像姓黃,打着光棍,獨自一人住在一間土牆茅屋裡。印象里,他個頭不大,長相猥瑣,賊眉鼠眼,皮膚非常黑,像後來見到的某些非洲人。他似乎不大出聲,是個悶葫蘆。

  那年月,河邊還沒有修公路,只有一條蜿蜒的小路。三塊石沒有被泥沙淤積,滿滿蕩蕩的一潭水,陽光下像一面鏡子一樣,波光粼粼,倒映着山光雲影,很美。潭壁由三塊大石頭合圍而成。石頭是某次滑山從陡崖上滾落下來的,露出水面的都差不多屋子大小,稜角分明。石頭上,這兒斜幾棵灌木,那兒橫幾叢荊棘,像水墨畫。那潭是鍋底形,深達數丈。據我所知,三塊石是這條河裡為數不多的深潭。站在潭邊,潭水綠暗暗的,深不見底。後來讀柳宗元的《小石潭記》,讀到“凄神寒骨,悄愴幽邃”,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三塊石。尤為奇異的是,無論天怎麼旱,三塊石的水從來沒有往下落過。夏天發山洪,滿河渾黃,但三塊石卻總有一塊是清亮亮的。據說這是因為潭底有一條陰河的緣故。

  一到夏天,河裡就熱鬧了,到處是嬉水的小孩子。三塊石是個例外,不單是差不多每年都有人在這裡溺死,還因為這裡的水太涼,一般人在水裡受不了。山深藏獸,潭深藏魚。三塊石里魚多,除了“水老鼠”,卻沒人弄得到。我親見過那潭裡的一個團魚,足有篩子大小,在潭水裡戲耍,根本不怕人。

  很多人都絞盡腦汁打過三塊石潭裡的魚的主意。那時弄魚最常用的手段,是使用一種叫“魚痛精”的葯葯和炸藥炸。因為潭底有水注入,“魚痛精”根本不起作用。炸藥炸,殺傷力確實不小,但結果被炸的魚大多沉入潭底,只有“水老鼠”一個人能一個猛子紮下潭底,但“水老鼠”對炸魚深惡痛疾,根本就不參與。

  一次,有人在三塊石扔了炸藥,正趕上我們放學。我發現河裡的淺灘上有一個圓形的東西時浮時沉,像是個活物,撈上來一看,竟是一隻炸得半死的團魚。我喜出望外。回家用秤一稱,竟有三斤多。父親見多識廣,知道團魚是好東西,也知道怎麼弄着吃。因為團魚,他破例沒有罵我玩水。我們那地方,大人都不大讓小孩子玩水,據說玩水對身體不好,使人黃皮寡廋,沒精神。其實,這只是一種傳言,沒有任何科學依據。親近水,可能是人的天性。大人禁是禁不住的。只要逮着機會,我們就像鴨子一樣,快活地鳧到水裡去了。我第一次吃團魚,但沒有留下什麼印象,但那殼,卻被我拿到合作社賣了五角錢,發了一筆不小的洋財。

  “水老鼠”在三塊石弄魚,就像在自家自留地里拔菜一樣方便。他用的是一種竹蔑編織的捕魚的工具,三四尺長,我忘記了叫什麼,聽說好像現在還有人使用。那東西像個葫蘆,肚大口小,魚不小心鑽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他要弄魚,一般是頭天黃昏,帶着那東西一猛子扎到潭底,支在魚口(魚進出的必經之路)上,第二天早晨再一個猛子扎到潭底取出來,極少落空。捕到的魚,大者四五斤,小者二三兩。大的魚,通體黑色,叫聲如烏鴉。我們那地方稱這種魚叫老鴉魚。

  據說,他弄的魚,大多是幹部暗中提走了的,給他幾個小錢,屬於地下交易。那時,嚴禁個人做買賣。他弄的魚,是不敢公開出售的。一般的老百姓找他弄魚,他總是找借口回絕。因此,他的人緣關係不大好。他似乎也不怎麼在意。

  “水老鼠”水性好,受到我們的崇拜。有一次,我和幾個夥伴找到他,想請教他玩水的秘訣,他顯得很扭捏,除了我們早就知道的常識,也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們疑心他是藏私,在背後惡毒地咒罵他。

  “水老鼠”出事,大約是在包產到戶初期。瘋傳要沿河邊修一條公路,大家都興奮不已。不久,勘測的人員扛着儀器,開始測繪。據說“水老鼠”很不開心,常坐在潭邊的大石頭上發獃。

  有人找“水老鼠”,鄰居說好幾天沒見着他的影了。可門又沒上鎖,都覺得有些蹊蹺。後來,有人在河邊發現了一具骨架子,嚷開來,才猜測“水老鼠”出事了。怎麼死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從他家裡不見了捕魚的漁具,猜測他是潛到潭底安放時,不小心手被卡在了石縫裡,被憋死的,成了潭裡魚的食料。有人說他精神出了毛病,想不開,綁着石頭自沉潭底的。也有人說,他是被謀財害命。這事驚動了公安,查來查去,但也沒有得出個什麼結論,至今依然是個謎。“水老鼠”沒有親人,隊里找了幾塊木板,合了個匣子,把遺骨裝進去,找了個地方就草草地把他埋了。

  遇到兒時的夥伴,說起老家,談起往事,無意中提到三塊石。我問那地方現在怎樣,他說早就被修公路的泥沙給填平了。惋惜之餘,我忽然就想起“水老鼠”,覺得他是一個很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只是生不逢時,可惜了一身好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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