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歲月里的地老天荒

　　轉眼，又是多少年月的逝去，距離初次聽聞關於瑪雅人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

　　而今再次提及的話題，關於預言，關於末日，隱隱之間，似乎少了些驚詫好奇，多了些淡然。

　　生命很短，短得像掌心裡的水，無論攤開還是緊握，終究都會流淌乾淨。那麼，關於預言，關於有着令人惶恐的色彩的末日話題，突然覺得，無論信與不信，存在或不存在，似乎並不是最重要的，如果預言不會成為現實，那麼我們是幸運的；如果一語成讖，預言中的末日存在，那麼我們終將面對那一天，那麼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將生命中最後的歲月過得沒有悔恨，沒有失望，沒有無窮無盡的遺憾和嘆惋。

　　突然想起曾經讀過的一篇文章，隱約記得，是說該將每一個明天都當做世界末日，於是，對於眼前的今天，便有了一種緊迫感，你必須學會選擇，什麼是最想做的，什麼是最重要的，最等不及的，於是，對於一個嶄新的明天，你是不是會多了一種珍惜。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人，擁有很多東西，然而很多時候，我們卻總是在失去了之後才意識到其珍貴，失去了，才開始惋惜，才開始後悔。對於流逝的那些歲月，有多少人還在追憶嘆惋悔恨，但是，時間走了，就真的走了，不會再來。但是突然的被告知明天就是末日，我們會不會突然驚醒，驚醒自己手頭所做的，自己還想做卻來不及做的，才發現時間那麼緊，而一生中的很多事情，我們真正做的有意義的，或許並不多。

　　如果，預言，它能帶來的是醒世的反思，那麼它的存在，比讓人們整日惶恐不安抑或者浪費大量的財力物力人力去探究預言的真實與否要更有意義。

　　而我們都並不是完人，我們一生或許都做不出驚天動地的壯舉，正所謂“絢爛之極歸於平淡”，平淡中也能有驚人的美麗，那麼，如果在這俯仰之間的歲月里，能活出一種平淡的美麗，也能將須臾變成地老天荒。

　　王羲之曾嘆曰：“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而琦君也曾在她的一篇散文《髻》中發出感嘆：“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是永久的，又有什麼是值得認真的呢？”她也許在問她自己，也許也是在問這個世界。恩恩怨怨的東西，似乎都只有歷經了歲月的沉澱，才能幹凈澄澈的呈現在生命的書頁前。合上書頁，似乎還能想象那樣的畫面：來自鄉下的樸素的不會打扮的母親，還有總是梳油光閃亮愛司髻的美麗時尚的姨娘，而年幼的琦君心思又極是細膩，父親對於母親和姨娘的不同態度，似乎是黑暗裡曖昧不明的燈火，不刻意不張揚，卻依然可以在幼小的心靈中烙下深深地痕迹。

　　“父親坐在紫檀木塌床上，端着水煙筒噗噗的抽着，不是偏過頭來看她，眼神里全是笑。”洗完頭后的姨娘，的確很美，“姨娘抹上三花牌髮油，香風四溢，然後坐正身子，對上鏡子盤上一個油光閃亮的愛司髻，”連琦君自己也看的呆了。

　　可是這邊，面對着母親，作為母親最為親近的女兒，她也感到一種無言無助的蒼涼，“我手中捏着母親的頭髮，一綹綹地梳理，可是我已懂得，一把小小的黃楊木梳，再也理不清母親心中的愁緒。因為在走廊的那一邊，不時飄來父親和姨娘琅琅的笑語聲。”

　　年幼的琦君，從內心深處，是討厭這個有着裊裊婷婷水蛇腰的，皮膚又細又白的姨娘的，因為她幾乎是搶走了母親應有的位置，搶走了父親的愛，她讓母親難過，也讓琦君自己難過。

　　可是人生 ，終究是青絲成白髮的俯仰之間。

　　歲月婆娑，再見姨娘時，“當年如雲的青絲，如今也漸漸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夾有絲絲白髮。”那些終日不交一語的仇視日子早已離去，所有的星星點點，都已成了過往。這個時候，拋開千山萬水千言萬語的阻隔，兩個人，是天底下最普通的，親人的身份。

　　恨和愛，以及種種情緒，終於會在有一天淡然如水。

　　無論多麼美麗的容顏，終究耐不過歲月的風霜，這不是聳人聽聞，這只是事實而已。看見過許許多多曾經美麗或俊朗的青澀容顏在多年之後也變得雙鬢斑白皺紋滿布，青春很美，可是終究易逝。

　　豈止是青春，生命中有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我們爭着搶着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千般萬般努力想要拚命挽留的東西，直到現實終於面無表情的將他們帶走，我們才慢慢發現，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把時間浪費在了很多短暫抑或毫無意義的事物上，真正值得我們追求的東西，總是要很久之後，才能慢慢發現，慢慢理解，慢慢懂得。

　　很久之前讀琦君的這篇文章，那時還小，只隱約記得有些微微的凄涼之感，不得寵的母親以及得寵的會梳各種好看髮髻的姨娘之間微妙的關係，似乎是文章最大的主題。可是隨着閱歷增長，隨着時光流逝，再看這篇文章，竟有了不一樣的主題，並非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棄婦怨婦一般的幽怨詩行，也不是針砭舊式大家庭里如何如何的婚姻制度，沒有怨，沒有恨，字裡行間都是淡淡的，輕柔的回憶和敘述，雖然有淡淡的遺憾，但是一切都最終歸於心靈的平靜。

　　琦君或許是幸福的，因為她終於在人生的某處途中，悟出了很多的生命的意義，能豁達而淡泊的去看待所有出現在生命中的林林總總，也如席慕容所言：“只有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是無悔的青春。”

　　我們都像是徘徊在舞台中央的演員，明明親身演繹着一幕又一幕的離合悲歡，卻終究又無法完全明白生命中之輕之重，或許只有慢慢老去，才會明白一些曾經總是無法明白的東西。

　　如果我們能知道的更早些，也許我們會更幸運些，至少無需為那些紛紛擾擾的不必要的繁雜瑣事而擾亂了心境，活在無休無止的幽怨里。

　　所以，我們即使是在轉瞬即逝的時光里，不被庸庸碌碌的紛紛攘攘所羈絆，活的淡然一些，活的自在一些，活的超然一些，那麼，生命無所謂長短，即使短暫也能活的有寬度，有內涵。

　　如果少為不值得的事情煩惱，少一些爭吵，少一些算計，多讀幾本書，多聽幾首歌，多幾場難忘的旅行，多陪一陪家人朋友，多實現幾個小小的夢想······這樣的日子，是不是更加充實，多年之後，雙鬢斑白時，回憶起，是不是也會嘴角輕揚，即使平淡平凡，卻依然可以無怨無悔。

　　如果預言，如果預言成真，俯仰之間，活出地老天荒，生命，也能開出絢麗的花朵來，沒有追悔，宇宙洪荒，可是那些年那些歲月，也終會有過我們存在的美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