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味道·樹木

　　樹木是城市最重要且不可缺少的裝飾品。這種裝飾對於城市是多多益善。樹木總是給城市一種生機，是最能夠為城市增添味道的元素。

　　每棵樹木本身都是一道風景，綠樹成蔭，城市便有了味道。一座有品位的城市必然是綠樹成蔭的城市。

　　城市的景觀有時候就是樹木的景觀。紐約曼哈頓的中央公園算是一個典範。在高樓林立、繁華喧鬧的市區拓出一片開闊的綠地，把田園主義引入都市，把大自然的風情藏於都市的心臟，這種創意和實踐無疑讓枯燥無味的建築森林生動起來，變得有意思。這樣的城市不再是一個單一的聚居區，而是一個完整的、有季節變換色彩變化的趣味世界。

　　值得稱道的還有華盛頓林蔭大道，一片林蔭遮蔽的廣場。這條林蔭大道和綠地成為華盛頓的象徵。這種象徵被賦予一個專用名詞“The National Mall”國家大草坪。草坪周邊集中了國會大廈、華盛頓紀念碑、林肯紀念堂、韓戰紀念碑、越戰紀念碑、國家歷史博物館、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國家美術館、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等眾多公共建築。而每一幢建築都容納了極為豐富的歷史與文化、凝聚着世界頂級的藝術與科技，每幢建築都是這座城市引人入勝的閃亮珍珠，而這一顆顆珍珠是用數排參天大樹、一片綠色草地自然而然地串接起來的。如果沒有林蔭大道，華盛頓就失去了精氣神。

　　樹木不僅是城市的景觀，還代表着城市的文化。光禿禿的土地不僅是自然的沙漠，也意味着文化的沙漠。文化永遠是與綠色、與生命聯繫在一起的。在國內城市中，南京的樹木給人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南京城的第一種味道就是樹木的味道。無論是鐘山、玄武湖，還是市區，遮天蔽日的梧桐把整個南京包個嚴實。站在鐘山之上，一眼望去，一片鬱鬱蔥蔥之下蟄伏着一座虎踞龍蟠的石頭城，心頭總會盪起一股曠遠悠長的感覺。

　　走進南京，身在綠蔭的包裹之中，你會情不自禁地想到那林木深處藏滿了秦淮笙歌、六朝金粉、朱雀野花、烏衣斜陽、民國風雲、金陵舊事……。這樣的城市即使離開了，夢也會留在那裡。

　　與南京異曲同工的城市是杭州。杭州因有西湖被譽為“人間天堂”。蘇東坡曾寫道：“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在中國人看來，杭州是一座極致纖巧、極致優雅的城市。這種極致包含兩個方面：一是景觀之美的極致，一是文化之美的極致，二者互相滲透、互相襯映，完美地融為一體，便成了中國獨一無二的人間仙境。

　　湖光山色是西湖的標籤。湖光與山色實際上是兩大元素：水與樹。在極致美景與極致文化交融的語境里，兩種元素都給這座城市平添了極致的味道。譬如你說西湖的水，它不是一般的狀態，而是“瀲灧”、“空濛”，即一種盈溢蕩漾、光色變幻、無邊無界、若有若無的狀態。

　　樹也不是俗稱的柳樹、松樹、桂花等，非得雅稱煙柳、雲松、桂子，否則不足以表達西湖的極致。

　　繞着西湖走一遭，綠蔭環抱，山色蔥蘢，畫橋煙柳，雲樹籠紗，千姿百態的樹木硬是織成了“蘇堤春曉”、“柳浪聞蔦”這西湖十景。中國文化最美麗的傳說和最美麗的景色天然地融在一起，便把杭州變成了一座“人間天堂”。如果說：南京的樹下藏的是“人間的文化”、杭州的樹下藏的便是“天上的文化”。在這般綠樹叢中的城市該有多少盎然生趣。

　　不僅如此，樹木還是城市的歷史。一棵參天大樹總給人以滄桑感，一片參天大樹，一定會留下城市的記憶。說實話，在國外每每看到一些城市中的參天大樹，心中都湧起一股遺憾：國內幾乎沒有哪座城市有像樣的大樹。一座座千年古城，象被歷史剝盡所有自然優雅的裝飾，只剩下熙熙熙攘攘的喧囂。

　　這是國內城市致命的幾乎無法彌補的短板。

　　前年我到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住在繁華的商業區。早上起床散步，不出數百米，見一廣場，一片樹木蔥鬱，聳立於鬧市的參天巨木讓我驚詫。我張開雙臂試了試，胸徑小一點的樹我一個人抱不住，胸徑大一點的樹恐怕得兩三個人合抱。這些樹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歷史。巨木之下默默地躺着一塊墓地，墓前一縷火苗長明，這是紀念1982年英阿馬島戰爭陣亡將士的墓地。此情此景，我真為阿根廷人感動。我原以為市區聳立幾棵大樹是僅存的絕版，一打聽，這樣的公園市區有150多個。後來在市中心見到一片寬數百米、長數十公里的綠地。綠地中間全部是一棵棵需幾人合抱的參天巨樹，就象城市裡長出一片森林。市民們在大樹之下的草坪上嬉戲、玩耍、休憩，成為一幅生動的城市表情。布宜諾斯艾利斯號稱“南美巴黎”，居民98%為歐洲移民後裔，這座城市刻有很深的歐洲文化印記。城市綠地有着濃郁的歐陸風情，樹木就是歷史的縮影。

　　大樹不僅可以遮陽，還給人一種依靠，一種精神的寄託和心理的溫暖。滿城大樹，會給市民一種安定感。而滿城都是小樹苗的城市肯定是年輕的城市，是需要人扶持，需要對它未來寄託希望的城市。這片土地可能是創業的土地，但會讓人感覺到缺乏一種依靠和保障。

　　創業的土地上盡可以品嘗人生的況味，未必可以品出城市的味道。

　　10多年前我去河內。當時的印象是河內很落後，無論是建築還是基礎設施，沒有一點現代感。大街上站上幾分鐘數不到10輛車。但市區高大茂密的樹木卻讓人感到一種捉摸不透的魅力。越南陽光充足，是一個多雨的國度，而綠蔭之下天晴曬不着太陽，下雨幾乎不用撐傘。大片大片的綠樹庇護着城市的生命，也遮掩了城市的瑕疵。樹木帶來的生趣增添了人們對這座城市的好感。

　　我的有些同胞習慣性地把河內與國內一些極為普通的城市作比較，我不以為然。比街道、比建築，河內確實比不了，但綜合來比較就不好說了，僅僅是這一棵棵參天大樹掩映下，該藏有多少城市內涵，不細細咀嚼，恐怕難以品出個中味道。

　　國內還有一座滿城是樹的城市，那就是武漢。武漢是一個讓人愛不起來、恨不下去的城市。武漢這城市很大氣，得江河湖泊之利，兩江交匯，眾多山巒、湖泊交錯於城市之中，就地理條件而言，世界上實在難有哪座城市可以相比。可武漢的這些地理優勢並沒有完全體現出來，城市很亂，基礎設施也不完善。慶幸的是市區有很多樹木，綠樹掩映江城，缺陷就不那麼顯眼了。所以從總體上看，武漢並不失身份。

　　綠地是樹木的延伸，在城市的綠色空間里，綠地與樹木是聯繫在一起的。

　　眾多城市中，比較有名的綠地是美國國會大廈草坪和白宮草坪。一幢白色建築矗立在綠茵茵的草坪上，看上去便是一股清爽。今天，綠地已越來越受到我們的寵愛，國內城市的公共綠地日益多了起來。

　　我們偏愛綠地大約是綠地扮靚景觀的功能顯而易見，再加之讓樹木成林也確實非一日之功。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意識到，綠地不僅僅具備一種景觀功能，更重要的是一種公共空間，應當具有共享性。

　　國內的草坪好象很嬌貴，只能用來觀賞，不能踐踏。也許是中國人太多，草坪一經踐踏便寸草不生而成為禿地，國外的草坪可以任人踩、任人躺，草坪還是草坪。

　　我在訪問聖彼得堡時，提出要看一看十月革命的大本營斯莫爾尼宮。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成為聖彼得堡市政府所在地。門前是一座公園式廣場，綠草茵茵，綠樹蔥蔥，還有一些名人雕塑座落在草坪上。整個廣場顯得十分靜謐。幾對老頭老太太坐在長椅上小憩，一對年輕人忙着拍新婚照，市民三三兩在廣場散步，享受着這塊綠色空間的悠閑和寧靜。看到這些畫面，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這樣的綠地才是公共空間，才是市民的真正家園。

　　瑞士洛桑的雷蒙湖畔，國際奧林匹克中心前有一個奧林匹克浴場。湖邊有沙灘、森林、綠地，環境非常漂亮。那天，我們一行也去浴場游泳。湖邊綠地一圈一圈的聚了不少人。有的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有的是家人們在一起共渡美好時光。看上去這塊草坪更象是一個渡假村。我看到一對老年夫婦裸着身體躺在草坪上，一邊曬太陽，一邊還各自抱着一本書在閱讀。那分雍容、悠閑，把人生表現得這般自然平實，我禁不住拿起相機摁下快門。而真正讓我吃驚的是不少人在草坪上支起了灶具，搞起了野炊。他們無拘無束，就象在自己家裡的後院一樣。野炊過後，草地上留下一塊塊污跡，叫人心痛。我想，看來老外也有差勁的人。我納悶的是，怎麼沒有管理人員來制止呢？甚至連一塊禁止的牌子也沒有。再看一看其他的老外，他們本來對公共事務有愛管閑事的習慣，但大家各享其樂，都是熟視無睹。後來我想通了，也許這裡本來就沒有任何一條禁止性規定。換一個角度來思考，不管是如何靚麗的公共空間，公眾共享才是真正的城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