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他叫孔令峰，是我以前的同事和朋友，大約40歲光景，在今年中秋節（2013)子夜時分，噩耗傳來——他走了。

　　我與他的相識是在五、六年前，那時他還不是大班主任，但是，能夠聽到關於他工作的能力與熱情，他的工作能力是四個生產大班有目共睹的佼佼者，他喜歡思考也喜歡學習，針對生產中發生的突發事故他有果敢的判斷與抉擇，對生產工藝他爛熟於心，甚至有自己的創新，對工作的熱情幾近瘋狂，所以，被譽為神頭峰。

　　後來人事變動，他在幾個副主任中脫穎而出，成了我們班的大班主任，從此開始我與他的搭檔組合，直到我調出。他剛剛上任時，我是牢騷滿腹的，總覺得我也應該被提拔，便藏着嫉妒與懈怠，實事求是講，在工作能力與技能技術上我們都在伯仲之間，但是，在對待工作的熱情上，我是自愧不如的，常常想工作不過就是生存的技能，再則，付出與得到本就不成正比，何必為此忘我的瘋狂。

　　他卻不然，他說過他愛他的工作，有事沒事都在研究專業知識和實際操作技能，我們在燈紅酒綠時，他在刻苦鑽研；我們在圍長城、鬥地主時，他在揣摩工藝流程，成績的體現就是產量、質量、安全等等都成為所有班組的第一，在他的帶領和努力下，我們成為公司的紅旗班組（紅旗班組每年一評，每年四個），在成績面前我心悅誠服，也讓我突生接近他的慾望。

　　他說話的語速是極快的，思維的跳躍也是極大的，一席話下來，便有了‘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慨，對於相同問題的見解不是高低之分，而是深度的延伸，對於工藝的嫻熟程度不僅僅是透，更有改進的疑惑，讓我感覺到他有不受常規限制的新思路，甚至對權威論斷也畫了許多問號。他慷慨把他的心得悉數給我，筆記本、書以及已經發表的論文都能夠讀到他燈下的筆墨，夜夜的收穫。

　　我再沒有一絲自傲，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調整時有了許多感動，是他的真誠隱隱的溶解了我。他直言我的短處，戳得疼痛；他推崇我的優點，理智又執著，原來擔當是男人在工作時的守則，激情在工作中有氧化作用，我的主動配合著他的積極成就了建廠以來產量的奇迹，至今無人向背，接過領導的慶功酒我倆喝得酣暢淋漓。什麼都不說，全在酒中留。

　　逐漸相知后，我叫他‘神頭’他喊我‘猩猩’，我說他口臭，真的很臭；他諷我雌雄眼，真的是一隻大一隻小；他不抽煙，我吐煙圈纏繞他；我沒有他高，他整天用手掌比劃到眉骨處。我的女兒，他叫小星星，他的兒子，我喊小峰峰，他老婆是‘神妻’，我老婆為‘猩嫂’。療養歸來，他贈我紫砂壺，我饋他北京果脯，我們一起品香茗，一道侃故宮。

　　2012年，我們搭檔的第四個年頭，我調離原單位結束了我們的組合，但是，我們常常交流，他會繼續敘述新的分析與新的疑惑，我會陳述遇到的挑戰與挫折。

　　今年4月，他告訴我住院治療，我們一家去看望時我笑着說；神頭，是不是累了！好好休息、調理，出院后又是生龍活虎。他虛弱的說：急呀！還有許多不懂，還有許多事沒做。我說：急個球，機器也有停下來檢修的時候，養好身體、潤潤油才能再展宏圖。他說：圖個球，技改項目還有一些問題不清楚，設計方等着去畫藍圖。‘神妻’邊喂着流食邊愛憐的說；地球離了誰都會轉動，廠沒有你依舊運作，領導叮囑你不必擔憂。‘猩嫂’接過話；心要寬，身體才能康復，事是做不完的，出院后慢慢來，相信領導和組織一定有安排。

　　那天告別後，我便是長達四個月的駐外，電話與微信交流中知道你越來越虛弱，‘神妻’抽泣着悄悄告訴我‘肝癌晚期’，不可能呀，煙不抽、酒不喝的你怎麼會肝癌？醫生的冷峻話語毀了我的幻想。至今都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清楚自己得的是肝癌？因為，我們再沒見面。

　　今年中秋節（2013、9、19）零點，我在滄源勐省鎮的KTV里與佤族兄弟姐妹一起唱歌跳舞，此刻朋友電話告訴我：剛剛知道，神頭在今晚20點走了！將於明天8點火化。我空了思維，不停灌酒。

　　昨天我們才通過話呀！800多公里怎麼都趕不上呀！為什麼時間這麼急呀！怎麼就走了，怎麼從住院到今天就短短的四個月。我把昨天微信的錄音無數遍接聽：猩猩，現在情況不太好，在醫院裡，我會積極配合治療，爭取早日康復。恩...我也祝你中秋快樂，身體健康！在外注意安全。29秒的錄音，我聽了一夜，我將保留一世。

　　第三天，我回到昆明，來到鳳凰山墓地，一個人靜靜立在他的骨灰盒前，看着他微笑的遺像，想着他走過的痕迹，四十年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