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花

　　副標題#e#

　　鍾麗麗是在五月十三號那天認識陸小天的。那是她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二年。她一直記得這個日子，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第一次見到陸小天時，是在恆正集團的辦公樓里。是十三層。鍾麗麗是到這裡來參加面試的，陸小天接待了她。那時候，她以為他只是個面試官，對他背後的故事毫不了解。直到今天，鍾麗麗依然記得那個炎熱的下午。她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蒸籠似的熱氣立刻將她包裹住了。馬路上人煙稀少，只有車輛穿梭。和她同時走下公交車的人們，紛紛拿起手中的東西舉到頭頂遮擋火辣辣的陽光。鍾麗麗的包裡帶着一把遮陽傘，但是她卻沒拿出來。她用手遮着陽光，看了看面前的恆正大廈，那個龐然大物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但是鍾麗麗的心情卻很愉快，她沒有多想，便朝它走去。十三樓到了，鍾麗麗從緩緩打開的電梯里走出來。剩下的幾個人原地不動，等着電梯帶着他們繼續向上攀升。鍾麗麗站在過道里，有一點兒迷茫。恆正集團的辦公樓果然氣派，和她以前呆過的那幾家小公司明顯高了不知多少個檔次，甚至連過道里也充滿了莊嚴和大氣。她站在過道里，竟一時不知該往哪裡走了。就在這時，從另一個電梯里走出來幾個低聲談笑的女子，她們看了鍾麗麗一眼，其中一個問她是不是來面試的，鍾麗麗忙說是，於是她們便告訴她該怎麼走。鍾麗麗道了謝，她們繼續說笑着走了。鍾麗麗注意看她們，都是一身規矩的套裝，這讓一身休閑的她不由的擔心起了自己的裝束。但看看時間，再回去換衣服已經不可能了。於是便硬着頭皮向前走去。“恆正終究是恆正，連面試官都這麼年輕英俊。”鍾麗麗在陸小天辦公桌對面坐下時心裡不由得想。與此同時，她感到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這個男人雙目灼灼的看了自己一眼。面試的過程很簡單，鍾麗麗的情況在簡歷上都已經寫得很明白了，陸小天不過是把那些情況又問了一遍而已，只是增加了一些福利待遇之類的問題。三天之後，鍾麗麗接到了讓她去上班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正是陸小天。雖然只有一次短暫的交談，鍾麗麗還是在剛剛聽到聲音時便知道了是他。陸小天的樣子很像《花樣年華》里的男主角，包括聲音。這也許是鍾麗麗見一面便記住了他的原因。她一向不討厭長得帥氣的男人。鍾麗麗把自己被錄用的消息告訴姐妹們，大家都一個勁的羨慕。於是，第二天鍾麗麗便去恆正上班了。這是她失業的第十四天。前三個月是試用期。鍾麗麗所在的部門是宣傳部。幾天過去了，鍾麗麗在公司里卻從沒見到陸小天的影子。她心裡悵悵的，似乎有點兒失落。很快到了月末，總結會上，鍾麗麗才知道陸小天是恆正最年輕的副總。而總經理卻始終沒有出現。鍾麗麗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說，總經理是個女的，是董事長的女兒。董事長好像生了什麼病，挺嚴重的，她去照顧他了。望着台上意氣風發的陸小天，鍾麗麗隱隱約約的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點什麼關係。其中的一種猜測，讓鍾麗麗不僅有一種失落感。鍾麗麗想：也許他們是姐弟吧！但是台上的陸小天卻正在一口一個“李總”的傳達着她的指示。難道是表姐弟？鍾麗麗不禁為自己感到好笑，這也太牽強附會了吧？再說人家什麼關係管你什麼事呢？你不過是一個新來的職員，而且試用期能不能通過還不好說呢！於是鍾麗麗便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想，專心的工作。畢竟這份工作來之不易。鍾麗麗終於有了和陸小天單獨相處的機會。那是一次在另外一座城市裡舉行的宣傳活動上。由於那次的活動很重要，宣傳部幾乎全部出動了。部長對鍾麗麗說：你也跟着去吧，幫幫忙，順便也學習一下。鍾麗麗於是也跟着去了。這次負責指揮的不是宣傳部長，陸小天親自上了陣。活動結束時，陸小天突然接到電話。原來是本城的一個客戶聽說他來了，要和他見個面，順便就一個新項目打算和他初步洽談一下。掛上電話的陸小天有些着急，因為來的時候怕公司里有事，他沒把貼身秘書帶過來。正在着急中的陸小天突然就看到了正在舞台上忙着收拾宣傳橫幅的鐘麗麗。於是便沖她喊：“你，過來一下，你……就是你！”鍾麗麗左右看了看，確定了是在叫自己，便把手中疊了一半的標語放下，拍拍手上的灰塵走過來。鍾麗麗：陸總，什麼事兒？陸小天：你以前做過文秘？鍾麗麗：是啊！陸小天說那好，快上車吧！說著打開了車門鑽了進去，鍾麗麗只好也從另一面上了車。然後陸小天帶着她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向遠處駛去。坐在飛馳的車裡，鍾麗麗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看着公路兩旁的景物飛速的向後倒退，鍾麗麗意識到這件事無論對公司還是對陸小天和她，都重要無比。事情辦得很成功。在回來的路上，當陸小天把這個消息告訴鍾麗麗時，鍾麗麗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而又甜美如蜜的感覺。這時已是傍晚，萬家燈火都亮了起來，陸小天把車窗搖了下來，一陣陣夜風隨着撲進來。鍾麗麗有意無意的掃了幾眼陸小天，此刻的他，和剛才那個健談、圓滑的商人形象判若兩人。鍾麗麗突然心裡有點兒慌慌的，不敢再看他。她開始擔心，如果愛上了他怎麼辦。回去后，沒過多久，陸小天便讓鍾麗麗做了自己的貼身秘書。這讓同時進來的幾個女孩頗不服氣，也讓公司里的其他同事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在恆正，不少部門的經理都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總經理或副總的秘書——陸小天也曾經是總經理的貼身秘書。人們彷彿看到那就是鍾麗麗的明天。而這也未免太快了些，她的試用期還沒滿呢！於是，就有人把那天見到的場景和這件事聯繫到了一起。於是便有一種關於鍾麗麗勾引了副總，或者副總佔了鍾麗麗便宜的謠言開始在下面傳播開來。鍾麗麗是在洗手間里無意間聽到這種議論的，但是她什麼也沒做，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甚至沒有告訴陸小天。她知道，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什麼都不做。這也是她的唯一辦法了，不然只會把事情弄得越來越亂。陸小天依然安心的坐在辦公室里處理文件、主持會議、外出洽談，彷彿對下面的流言一點兒都沒有察覺。鍾麗麗在旁邊看着他這個樣子，慢慢的多少開始感到有點兒委屈。於是她開始有意無意的減少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但是作為貼身秘書，這樣顯然會影響到工作。有幾次就差點兒誤了正事。結果，有一天，陸小天毫不客氣的把她批了一頓，並責令她留下來加班，以彌補過失。那天，鍾麗麗從辦公樓里出來已經是八點了。公司的人都早已離開，諾大的辦公樓失去了平日的熱鬧，顯得有點兒冷清。當鍾麗麗疲憊不堪而又心情複雜的走向公交站牌時，她看到了那裡停着的一輛黑色的轎車。由於天已經黑了，也沒看太清楚，她繼續向前走去。就在這時，轎車的車窗搖了下來，一個男人從裡面伸出腦袋，對她擺擺手，低聲喊道：“鍾麗麗”。鍾麗麗楞了一下，看清了那個青年男人正是陸小天。這時，陸小天已經走下了車。他打開車門，對鍾麗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微微笑着說：“上車吧！今天我請你喝咖啡！”鍾麗麗猶豫了一下：“改天吧？我得回去，還有事呢！”陸小天：“那我送你回去？”鍾麗麗：不用不用，我坐公交，挺方便的！但是鍾麗麗經不住陸小天的再三邀請，加上他一臉誠意，最後還是上了車。但是，她很快發現車並沒有駛向自己住的地方，便疑惑的問陸小天：“這是去哪裡啊？”陸小天說：“哈哈，上了我的車可由不了你嘍！”說著得意的吹起了口哨。鍾麗麗有點兒吃驚的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那張臉此刻頑皮的如同一個大男孩，全沒了公司里的老總派頭。她有些搞不懂這個副總了，真不知道下面他還會玩出什麼花樣來。 就在這時，車停了下來。鍾麗麗透過車窗有些忐忑的看到了一家咖啡館的招牌，心開始平靜下來。咖啡館里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四周稀稀拉拉的坐着幾個人，在低聲交談。陸小天要了一個包廂，點了兩杯咖啡，為自己要了一份牛排。鍾麗麗則要了一份甜點。陸小天誇張的伸了伸手腕，看了一下時間說：“八點半，現在是下班時間，我不是副總，你也不是員工，咱們今天就像朋友那樣聊聊吧！”在接下來的聊天中，陸小天對自己的壞脾氣表示道歉，並說自己早已對下面的流言蜚語心知肚明了，只是自己也沒有辦法，因為他也不過是個副總，說白了也是給人打工的。鍾麗麗表示理解。陸小天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最後轉為勉勵她專心工作，前途遠大云云。鍾麗麗感到他似乎有什麼想對自己說，但又似乎有難言之隱，也不好去問，只得做罷。後來，陸小天把她送回了住處。接下來，什麼也沒有發生。第二天，鍾麗麗依然是起個一大早去上班。陸小天看她的目光也與常人無異。有幾次鍾麗麗試着和他接着聊聊那晚的話題，都被他若無其事的轉移開了。似乎他們的友情開始於那晚，也終結於那晚了。鍾麗麗不僅感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點兒捉摸不透。心想：哈，也太能裝了吧!直到有一天，鍾麗麗意外的聽到了一場爭吵，才似乎明白了陸小天怪異舉止的原委。那個上午，鍾麗麗意外的睡過了頭。當她慌慌張張的趕到公司的時候，別的同事早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們看到她進來，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頭看着她，有的眼裡還有點兒幸災樂禍。這讓她感到有點兒尷尬，於是來不及多想，便急急的趕往陸小天的辦公室。奇怪的是，辦公室的門鎖着，似乎陸小天還沒有來。她微微舒了一口氣，心想大家都有遲到的時候啊！邊想邊從包里拿出鑰匙去開門。就在這時，她聽到裡面砰地一聲響，似乎是打碎了什麼東西。她怔了一下，拿鑰匙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時僵在了那裡。接着就聽到裡面傳出爭吵的聲音，還有女人的嚶嚶哭聲。鍾麗麗不由得一下子懵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陸小天在和老婆吵架？那麼陸小天已經……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同事，希望能夠從他們那裡獲得一點兒提醒。結果卻發現大家不知何時又把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而在她回頭的一剎那又紛紛低下頭去了，全是一副事不幹己的樣子。這讓她感到了絕望，於是只好傻傻的站在門前，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女：我幾天不在，你就不老實了？虧我這麼相信你，你對得起我嗎？陸：不錯，我是對她有好感，怎麼著了吧？女：那好，你可別後悔！鍾麗麗聽得心一蹦一跳的。就在這時，門開了，一個一身套裝頗幹練的中年女人從裡面走出來。鍾麗麗忙後退幾步，同時注意到了她微紅的眼眶。但是除此之外卻再也看不到任何爭吵或傷心的痕迹了，她表情平靜，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她注意到了鍾麗麗，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鍾麗麗從裡面感覺到了一種令人不容置疑的權威。她還傻傻的站在門口，陸小天看到了她，有些不耐煩的說：還愣什麼？進來吧！鍾麗麗於是進去，她奇怪的發現陸小天的嘴上叼着一支煙，一直精緻的茶杯在地上開了花。鍾麗麗忙放下文件夾，彎下腰去收拾地上的碎杯子。她想，陸小天此刻心情一定很不好，不然怎麼會不顧公司的規定和自己的身份，公然在辦公室里抽起了煙呢？她被煙味兒嗆得輕輕咳嗽了兩聲，匆匆的把地收拾好，將垃圾桶放回原處。等她直起腰的時候，她發現陸小天已經把煙熄滅了。她想問問剛才是怎麼回事，卻又不敢問。只好走到桌前坐下低着頭整理文件。她感覺陸小天一直在看着自己，卻始終不敢抬頭看陸小天一眼。又到了下班的時間，鍾麗麗早早的離開了公司。她感到有點兒壓抑。這次，沒有人在公交站牌前等她。陸小天還一個人在辦公室里發獃呢！鍾麗麗感覺今天似乎有點兒晦氣。但是她所乘的那輛公交車卻似乎又無比幸運，幾乎是一路綠燈的開到了她的住處。這又讓她感到似乎得到了一點兒補償。走下公交車的時候，她看到一輛黑色的奔馳，以及站在旁邊的那個中年女人。在辦公室里，經過在電腦上的檢索，她已經知道，那就是他們的總經理，李萌娜。於是走上前有點兒忐忑的沖她打了招呼。李萌娜那一刻的表現很客氣，似乎和上午那個發脾氣的女人判若兩人。她邀請她喝咖啡。鍾麗麗不由得想起了上次陸小天同樣的邀請，和那杯咖啡淡淡的苦澀味道。但她還是上了李萌娜的車子。她在公司時，心裡已經有了主張了。還是包間，不同的是，這次聊天讓鍾麗麗知道了一個與她心中的形象完全不同的陸小天。李萌娜把她和陸小天之間的事情幾乎全告訴了她。那是關於一個富婆和一個小白臉的故事。但是鍾麗麗並沒有驚訝。因為她一向有着豐富的想象力，不僅善於異想天開，還擅長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設想。她所聽到的那些已在她的預料之中。出來的時候，李萌娜要送她回去，鍾麗麗卻堅決的攔了一輛的士。坐在車上，鍾麗麗想，也許陸小天也有他的難言之隱吧！她不忍心把自己心儀的人往壞處想。那天晚上，鍾麗麗睡得很香。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辭了職，從恆正的大門出來，迎面正遇上陸小天。他一身牛仔，騎着一輛摩托，在馬路上沖她微笑。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着好看的光。他告訴她自己也辭了職，要從此和她一起浪跡天涯。離開這座城市。後來，陸小天開着摩托帶着她在高速公路上飛馳，她緊緊地抱住他。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心跳。秋風陣陣，是個艷陽天。第二天，鍾麗麗沒有去恆正上班。雖然，李萌娜並沒有辭退或勸退她的意思。那不是她的辦事風格，也不和她的形象。鍾麗麗只是不想再見到那些人。陸小天、李萌娜。等等等等。她知道，後天也不會去。躺在床上，鍾麗麗突然感覺到日復一日的工作讓自己非常的累。她決定好好的睡個懶覺。明天呢？明天她也許會換一份工作，也許會收拾一下行囊，在早晨或者黃昏，搭上一列客車，去另外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