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之後

　　一

　　康保國沒有想到自己動了真心。

　　哪能動真心呢？搞婚外戀的人多了，都得離婚嗎？都得搞得山雨欲來風滿樓嗎？都得這麼傷筋動骨嗎？他不信。

　　可他這樣了。

　　遇上宋瑜是在出差的時候。

　　公差，到上海，開一個行業內的會議。剛到報到處就看到一個高挑的女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看着他，他知道她在看自己，可是抬起頭迎上去就不對了，於是假裝沒有看到她。

　　康保國，康保國。對方居然叫着自己。

　　被美女叫畢竟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認識我？他心中不免有小小的得意，三十五歲，他不過是一個小處長，能有多少人認識他呢？不是在大學里，大學里他風起雲湧，學生會主席，寫得一手好詩，人又帥，簡直是萬人迷。現在他不是，他只是一個混得一般的男人而已，妻子亦一般，在電信局上班，兒子小學一年級，過着和所有中國小康家庭一樣的生活。

　　校友啊我們是，宋瑜很生動地說著，我低你兩屆。當年，崇拜死你了，你和校花的愛情故事至今流傳呢。

　　校花？康保國想了想，清冷地笑了一聲。那真是上世紀的事情了，校花畢業時就扔了他出國了，他一狠心就娶了一個中人之姿的女人，永遠不可能扔他，她放在家裡，永遠是穩妥的。

　　這樣的舊事被人提起不免有微微的心痛。當夜，兩個人跑到金茂大廈敘了舊，宋瑜的老公是房地產商，有的是錢，買單也是她。她說，當年，好欣賞他呢。

　　兩個人喝了不少酒，出門在外灘吹着風，一個三十五歲，一個三十三歲，都不年輕了，可不自覺地，還是把手扣在了一起。

　　這異鄉，這情調曖昧的外灘，再憶憶當年北大的似水流年，一切原來情有可原。

　　那是宋瑜和康保國的開始，有陳舊的過去在那裡做鋪墊，有一個風情的夜晚，還有一個懂情調的女人。比起自己的妻子來，宋瑜顯然是風情的浪漫的，一點也不像是三十三歲的女人，而自己三十四歲的妻子，倒像是四十三歲的了。

　　回到家就覺得分外惆悵，開會發言時也是驢唇不對馬嘴了，康保國感覺有什麼東西佔滿了內心，這樣滿，滿到不知要流向哪裡。

　　和宋瑜發著短信，一天幾十條，發完了還想說，想起她的大眼睛還有動人的笑就心動，康保國想，自己是不是又戀愛了？

　　天津和北京，不算遠，可真要邁過去，不是一小步的問題，而是一大步了。

　　回來后的第五十九天，康保國打了電話給宋瑜，問她，想來海邊散心嗎？塘沽的海鮮是不錯的。

　　電話中宋瑜沉默了一小下，只一小下，然後語調很低地說，早就想去了啊，可惜，沒有人請啊。

　　這艷遇，終於又邁出了一步。

　　二

　　本質的改變是在塘沽發生的。

　　康保國沒有想到性也可以是這樣子的，他甚至有點發了瘋，以為自己是獸了，一夜做了十多次，沒完沒了的，宋瑜低聲尖叫着，把他肩膀全咬破了。

　　這一次的塘沽之行，形成了瘋狂的燎原之勢，每周，不是宋瑜開車到天津就是康保國開車到北京，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去了開房間，天津和北京的酒店在一年之間幾乎讓他們住遍了。

　　宋瑜很纏人，她總是小狐狸一樣趴在他身上問：你想我嗎？有多想啊？總是這樣的問題，根本沒有完。

　　她也捨得給康保國花錢，幾萬塊錢的勞力士，出手就買給他。

　　倒是康保國，給她花錢不多，她笑嘻嘻地說，我要人不要錢。

　　康保國想，他們之間是真的愛情，愛情沒有和錢扯上任何關係，他想她也是真的，因為想她，他和自己的妻子幾乎是不能了。

　　想想自己和校花的愛情，幾乎止於最浪漫的時候，沒有上過床的愛情是經不起考驗的。這是康保國的經驗，他終於明白，有了床笫之歡的男女，感情上不僅能更進一層，重要的是身體上的纏綿也讓人慾罷不能。

　　康保國想起宋瑜來就心跳，而宋瑜早在半年前就提出來了，離婚，好賴跟着他！康保國當時很感動，要知道，宋瑜的老公是北京的房地產商，有多少錢啊，他有什麼？可她寧願放棄這一切，跟着他！這不是愛情是什麼？

　　最重要的是，兩個人都還有孩子，這婚，哪裡是那麼好離的？

　　康保國不是沒有動過離婚念頭的，可是困難重重啊，孩子，家裡父母，還有單位，想想就頭大。他雖然不愛妻子，可畢竟過了十年，他理解素素，是寧可玉碎的那種女子，倘若知道他有婚外情，亦是不要他的了。

　　婚，不是輕易能離的。

　　可他也是真愛，見了宋瑜就瘋掉，宋瑜說，我早就瘋掉了，想當年在大學里，看到你第一眼就傻了，我暗戀你這麼多年，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再次遇到你。這是老天可憐我啊。

　　宋瑜這樣說的時候，康保國就更加憐惜她，把她抱在懷裡說，我會和你好的，好一輩子，你放心吧。

　　這樣說的時候，兩個人就很悲情了，望着窗外的天，宋瑜說，我多希望能給你在廚房裡做一頓飯，早晨醒來能看到你的眼屎，我覺得那樣的煙火生活讓我非常地迷戀，因為，愛一個人，就想呼與吸都與他一起。

　　康保國聽了，眼淚差點落下來，他認定，他與她，這不是一般的婚外情，這純粹是愛情啊，因為，只有愛情才有這樣的感覺啊。

　　他也說，知道嗎宋瑜，當我聽到好聽的歌吃到好吃的東西，因為你不能與我一起分享，我都覺得特別孤單。

　　這兩句話說出來，兩個人抱頭哭了，愛情有了心酸，就徹底到頭了。因為，僅有性愛是男歡女愛，而有了心酸和惆悵，那是另一個高度啊。

　　三

　　婚，是半年後離的。

　　因為，宋瑜懷孕了。他的孩子。

　　所以，宋瑜在衝動之下告訴了自己的老公，那個房地產商揮手給了她一個耳光，然後說，賤人，滾。

　　事情就這麼簡單，有時候，就是一紙窗戶紙，捅破了就是破了。

　　康保國以為素素不會鬧，但沒有想到，素素鬧，潑婦似的鬧，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先是跑到他單位，找到領導哭哭啼啼，滿樓道里儘是人，康保國跳樓的心都有了，再是自殺，把娘家的人全折騰來了，小舅子狠抽了他一頓，他受着，誰讓他做得過分？

　　他無條件凈身出戶，什麼都不要，包括兒子，宋瑜說了，她要把女兒帶過來。

　　這時的康保國感覺腦袋大，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往下走也不行，到這時候，他感覺到了累，而宋瑜說，愛情本來就是一件體力活，她倒很雀躍，因為迷戀他到了痴的程度。

　　正是秋天，康保國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着葉片往下掉。他撫摸了一下頭髮，一抓就抓了幾根下來，自從鬧離婚以來，他的頭髮是越掉越多。愛情這個東西，真是傷人啊。

　　婚是離掉了，康保國整整掉了六公斤肉，人瘦了一大圈，走路都打了晃，甚至床事他亦覺得累，只一次就不行了。

　　宋瑜就打笑他，你是藥渣了。

　　房子新買了，是宋瑜買的，他因為凈身出戶，手裡沒幾文錢，宋瑜分到的財產也不多，不過一套房子錢，兩個人要白手起家了。

　　再結婚時也請了客，兩個人臉上笑嘻嘻的，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康保國覺得這一輩子終於找到了最愛，再也不鬧離婚這樣的閑事，簡直是脫層皮啊。

　　新婚夜兩個人都累了，沉沉睡去。

　　不和諧是從第二天早晨開始的。

　　以往，都是康保國睡到七點，素素把飯菜做好，素素人長得一般，但做飯菜的手藝一流，可這天，宋瑜很晚才起，醒了問，親愛的，咱吃什麼？

　　康保國沒有好意思說她，跑到樓下買了早點。

　　這很快成了習慣，康保國去買早點，然後叫宋瑜起床。

　　兩個人的吵鬧還是從錢開始的。

　　因為沒了積蓄，可宋瑜用習慣了高檔化妝品，穿習慣了幾千塊錢一件的襯衣，這大手大腳的毛病根本改不掉，到月底，兩個人成了月光族，給孩子交學費居然沒了錢！

　　簡直成了笑話。

　　於是，第一次吵架居然是為了錢。

　　一個罵另一個敗家女，章小蕙一樣，一個說另一個掙不來，簡直是廢物啊。

　　康保國一個耳光抽過去，找有錢的何必找我，你盡可以跟着房地產商睡一輩子，當你的正房去。宋瑜也還了手，把杯子砸在他眼鏡上，老娘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霉。

　　兩個人都愣了，愣了好久，然後抱住對方哭了，曾幾何時，也如此深愛過啊，少見一秒都覺得想死了，真到一起了，為什麼卻這樣打罵起來？

　　哭了好久，親了好久，做了好久，第二天還是打。打來打去的結果是，半年後，兩個人協議離了婚，這樣快，也是康保國沒有想到的。

　　而孩子也流掉了，用宋瑜的話說，生下來也是跟着受罪，沒用的。

　　愛情和生活是兩回事。

　　離婚後的康保國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邊抽邊嘆息，想掉眼淚都覺得多餘。這次離婚離得輕鬆極了，他也是凈身出戶，一無所有了，上次還有個念想，知道前邊有個女人在等待着自己，可這次，等待他的是什麼？

　　康保國不久就開始酗酒，一喝就醉，一醉就哭。如果不是一個大學同學拉着他炒股，他恐怕這一輩子都休想翻身了。

　　四

　　康保國是三年後成為有錢人的。

　　先是炒股，而後又開了一個汽車修理店一個超市，徹底從經濟上打了翻身仗。三十八歲的他，有房子有車子，身邊不缺少女人，可他已經成了老油條，也和女人開玩笑，拍她們的屁股，去唱歌時叫個小姐，去應酬時帶個年輕的女大學生，這些，他都做。

　　素素又結了婚，兒子跟了人家的姓。

　　宋瑜復婚了，據說過得還不錯。

　　都沒有來往了，散了就是散了，是剩下的殘羹冷炙，他不喜歡吃了，宋瑜後來發過短信，他看也沒看，直接刪掉了。

　　倒是素素，給他來過幾個電話，問他的胃病怎麼樣了？和宋瑜結婚半年，他得了胃病，一直不好。素素給了他幾個秘方，這舉動總讓他有片刻的溫暖，讓人想起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樣的話來。

　　秋天的時候，他又結婚了。

　　是一個比他小十五歲的女孩子，剛畢業的大學生，勢利得很，喜歡錢，喜歡美食，喜歡和他膩乎。

　　他就要了她，她年輕漂亮時尚，可以充場面，他比她大十五歲，老牛吃了嫩草，他覺得虛榮心很滿足。

　　但千萬別提愛情，他已經和愛情這件事情沒有多少聯繫了。

　　第三次結婚，他仍然沒有低調，大操大辦了。在一個五星級酒店裡，請來好多人，他春風得意，摟着自己的小妻子，調笑着，完全沒有了第一次結婚時的緊張和第二次結婚時的欣喜。他現在，只是在完成一件事情而已。

　　第二天天亮，他起來，看了當天的報紙，喝着奶茶，然後穿戴整齊，去自己的公司。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一切，和昨天一樣，甚至，他車上放的曲子都一樣，是汪峰的新歌《怒放的生命》，他跟着唱着“我想要怒放的生命……”聲調疲憊，毫無新意。中間，他打了兩個電話，約了客戶吃飯，晚上，照樣去唱歌，會一直K到很晚。

　　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