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小景

  祈禱

  文/一介布衣

  二老娘們兒每天一有空就鑽進那間被窗帘遮擋的小屋裡做她的日常必修課。

  二老娘們兒家豪華闊綽,一個木頭扒板廠支撐着家裡的經濟。二老娘們兒個子不高,風姿綽約,贏得眾多“關係戶”的欽睞。靠着那迷人的外表,勻稱的體態,飽滿的身姿,使別人看來辦不成的事,他一出馬肯定手到擒來,在他手上沒有辦不成的事。只要他說好的東西她能吹破大天。一台四十多萬的豐田越野車坐在屁股下,在當地耀武揚威,她可是出盡了風頭。每次坐車回來都要用喊話器喊上兩嗓子:把道上木頭收拾收拾,長着眼睛看不着?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天這麼好苫布不揭開?再等一會板子熟了……

  扒板廠的機器飛轉,圓木經過利刀,吐出點八厚度的板子。一米三的圓木用不上一分鐘幾十張板子就出來了。一根要二十年長成的大樹,二十分鐘就被分解完成。就這,二老娘們兒還嫌機器跑得慢,又把電機換成了22千瓦的,把電機的運作輪再次加大,自己還單蹲了一台變壓器。一天一萬張板子是手掐把拿。一張板子一元三,再加上軸子,三級料。一天消耗二十幾米樹木,一年幾千米。哇塞,這錢進的……

  二老娘們兒站在機器旁看着他的板子。五十多歲的人了,盤起的頭髮還是那麼油黑髮亮,脂粉塗在臉上被太陽一晃,潔白如晰,看不到一絲皺紋。身上老披着一條半截樓搜的“破麻袋片”,胳膊上挎着一個不丁點小包,冷眼一瞅就是身上的補丁。

  在工人休息的空當,她又插入了她那精美絕倫的話語:“你們就可勁兒干吧,樹有海了,可勁兒干再有三年也干不完,咱那樹都是這麼粗的”。嘴上說著手還不停的比劃着,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粗的木頭比劃出來,牙齒都靠到一起為她的木頭鼓勁兒。“咱那樹,個個望天吼似的,誰廠子的木頭也比不了咱們的,咱們的最好……”雖然她伶俐口齒里的話滔滔不絕,這樣的廣告做久了,工人臉上的驚訝早已淡的不能再淡了,因為沒等二老娘們兒說出下句,工人的腦海里早就把那場景轉了多少圈后趕走了。只有這時,工人才能在她那充滿激情的臉上發現那當奶奶年齡的褶子。

  一片片樹林放倒,一車車樹木進廠,又一車車板子出廠,樹木變成利潤,樹地變成耕地,自然界的大雨變成了小雨,農民的汗水變成了眼淚。

  二老娘們兒又在空當時間鑽進那間用窗帘擋着的小屋。小屋裡乾乾淨淨,一張紅色實木桌子靠在北牆,桌子的正中央供着一尊高大的觀音像,兩邊矮一點的佛做陪襯,觀音像身體翠綠如玉,佛的身體金光閃閃,一鼎香爐裡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頭兒,果盤上的水果有色有型,分居在香爐的兩側,四五種檀香擺了高高一摞放在桌子一旁。一個蒲包規規矩矩放在桌子的正前方。二老娘們兒只要一進屋,香爐里的香火就會燃起,她就開始為她早日抱上大孫子祈禱:大慈大悲的菩薩行行好,賜給我一個大孫子吧,我有了大孫子我會天天給你進貢日日給你上香。壞事我從來不做,我開廠子安排二十多個勞動力……二老娘們兒順着眼,雙手合十跪在蒲包上。僅僅在這裡她不敢吹噓,不敢吆五喝六,她最怕的就是惹怒了神靈,自己的祈禱落空。

  二老娘們兒有兩個兒子。暗地裡人們叫她大兒子“太監”,叫她二兒子“廢材”。太監的媳婦是個愣頭青,不會來事兒,二老娘們兒半個眼珠也看不上她。一次二老娘們兒家來客人,太監兩口子在飯時趕上了,餃子就不夠吃。愣頭青不管不顧閉兩個眼睛吃起沒完,嘴上還不停叮囑太監“咱家狗沒喂呢,一會你回去拿幾個餃子喂喂”。二老娘們兒那個氣呀,沒吃幾個就撂了筷兒,表面上還謙讓客人吃好,可心裡不知用眼睛瓦了愣頭青多少次。

  愣頭青以前生過孩子,就在大兒媳臨盆時難產,二老娘們問做必超的大夫“是男孩女孩?”大夫隨口說道:“女孩!”二老娘們聽后氣不打一處來。面對着眾多親友二老娘們兒又開始了她的夸夸其談“可別剖腹產,拉那麼長大口子多遭罪呀,咱可不遭那洋罪。”說著還比劃那個大長口子,讓人一看都覺得心驚肉跳。大兒媳強忍一天一宿的疼痛,結果生下了一個男嬰。這可把二老娘們兒樂顛陷兒了,看着那保溫箱里躺着的大孫子,嘴都樂到耳朵丫子了,在保溫箱周圍轉來轉去不知干點兒什麼好,這種興奮勁兒比她那誇口吹噓的勁兒要強十倍。

  孩子出生五天大擺宴席。二老娘們兒特意從附近的工地上借來一台吊車用來掛鞭炮,那鞭炮放的那響,幾乎全鎮人都聽到了。二老娘們兒在酒席上又吹開了;“我那大孫子,生下來就八斤半,可白,可胖了……”她把可字說得好長好重,就怕白胖二字修飾不到位。就在各路親朋好友推杯換盞共享這幸福時光之時,醫院傳來一個噩耗——男嬰停止了呼吸,二老娘們的心就像被刮掉一層皮那麼痛。從此就再也沒有了大孫子的誇聲。

  二老娘們認為大兒媳是喪門星,他認為像這樣的愣頭青生出孩子也不會優秀,百般出招想讓大兒子休了她,再找一個能延續香火的俏佳人,實施的計劃進行了一半,又一個噩運降臨了,太監出車禍,從此失去了傳種接代的機會,太監這一雅號從此名副其實了。二老娘們把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二兒子身上了。

  二老娘們兒去擋着窗帘的小屋可從未耽誤過掙錢的大事。

  二老娘們兒胃口大得很,就連沒有成材的木頭也下了毒手,又上了一台削片機。二十公分以下的木頭進入削片機就如刀削蘿蔔一般隨意。她自己還大言不慚的說:“這是個敗類的東西,一天敗霍老了。咱們這還算霍霍少的呢,別的廠子三十公分的都能填進去,那更敗類。”二老娘們兒每次跟工人嘮嗑,工人基本上插不上話,她把她的啥都說的最好,工人沒法再捧了。

  三天五天四五十噸削片發走。別人眼巴巴的看着二老娘們把大綹的鈔票裝進兜,只能偷偷的罵自己沒能幹。可他們沒有注意山上又出現了更多淌着淚水的樹樁。

  二老娘們盼呀盼,等呀等,二兒媳婦的肚子就是沒動靜,她那是個急呀,自己的事業飛黃騰達,這麼大的家業總得有人接吧!最終去醫院一查,二兒子有不育症。二老娘們兒愁啊,北京、上海、天津、幾乎找遍了所有不孕不育症專家,還是沒有結果。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不脛而走。人們為了取笑二老娘們兒的神吹絕技,廢材就成了二老娘們兒二兒子的代名詞。

  要一個大孫子咋就這麼難呢?二老娘們兒只要進入那個用窗帘擋着的小屋,他都會用最虔誠的方式打輯作依,她那種渴求比多賣幾車板子還強烈。她不服氣,像自己這樣叱吒風雲的人物,會在抱孫子上慘敗下來,哪怕有一孫女也中啊!

  每當二老娘們抱起侄子的兒子時,都會用佔有的眼神望着小孩,親吻着小孩細嫩的肌膚,那種滿足是什麼都比不了的,當小孩從她懷裡掙脫一剎那,她的滿足感被驚醒了,一種失落難以釋懷。這時,她還會用話語搪塞內心的空虛,“這孩子太有勁,我抱的可緊了,他一下就掙出去了”。她不斷給小孩兒拿這拿那吃,不斷與小孩拉近關係,她想用小孩子的靈氣把她大孫子帶來。

  她曾經反思過是不是自己應做善事,積一些功德?於是她為災區捐錢,給福利院打款,雖然錢不多,但對於她來說是大出血了。她的工人是深有體會的,開了四年板廠,幾乎工人一年換一茬,從第一年有百八十號人等着進廠,到第四年各個角色都找不全,她每次在工人面前吃香甜可口的甜瓜時,心裡是空虛的。當工人提及沒有茶葉時,她大量的說:“哪天上縣裡去多批點兒,買點兒好的給大夥喝,下邊賣的沒正經東西。”一口大鍋里,從開水到變涼,直到鍋底幹了,也沒有一粒茶葉放入。她還時常誇起她以前的工人,“他們一到熱天就輪班買雪糕,一次買一大堆,吃完涼快了幹活都非常快,他們非常和睦,處的非常好。工人只是看在工錢的面子上來幹活的,嘴上稱她老闆,心裡不知用了多少個低劣的詞做了修飾。每當有人說起別人家生孩子要吃喜時,她軟弱的內心情感就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再說起話來沒一點兒激情,淡得無味兒。

  每做一件善事,她都要馬上告訴她供奉的神靈,好為她積累上一功,她對神靈只是一味的要求賜給她一個大孫子,但她從來不與神靈講起她亂砍盜伐的罪惡。一慣向工人要產量是她的性格,林保科登門用關係和鈔票擺平是她的手段。“誰廠子停,咱們廠子不能停”是她的口號,用工人工資搗寬鬆是她的伎倆,用大度掩蓋內心空虛是她的失敗。

  二老娘們兒想抱孫子的願望從來沒有間斷過。她是個不認輸的女人,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會全力以赴。做試管嬰兒。說去就去,開着自己的豐田越野,帶上二兒和二兒媳婦奔向了北京。臨走時二老娘們兒又去了那間用窗帘擋着的小屋,磕着響頭向神靈乞求,乞求她一路順風,乞求她的大孫子早日到來。

  一路上豐田越野跑瘋了……

  二老娘們兒的心血沒白費,試管嬰兒成功了。雖說花了“點兒”錢,可它與大孫子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二老娘們兒又展開了她那特有的吹技,向所有人廣播了她的精彩時刻。那窗帘擋着的小屋她去得更勤了。

  暖暖的太陽籠罩着院子,檀香的氣味瀰漫著整個院落。她與廢材雖不是一個院子,但她的腳步聲始終帶着檀香氣味在廢材的院落里響起。二老娘們兒再三叮囑二兒媳婦:“你千萬千萬啥也別干,就是把孩子生下來是你的活,你就為我們家立下大功了。”二老娘們兒吩咐廢材把小便桶都為兒媳婦拿到屋裡,就連兩口子之間那點事兒二老娘們兒都囑咐再囑咐。“媽,沒事,我知道加小心,媽你放心吧。”看著兒媳婦的肚子,聽着那甜柔的叫媽聲,二老娘們兒的心比裝了十斤蜂蜜都甜。此時她都可以想象到大孫子光溜溜的身子、小手小腳在不停地運動,還不斷發出咯咯咯的笑聲。這兒媳婦也太好了,太爭氣了,她心裡想着行動上也沒有停歇。雞蛋、水果、營養品源源不斷運往廢材的家。

  愣頭青哪能看得慣這個,一天不是摔東西就是罵雜,“你看你媽那個死老太太,那時要讓我剖腹產,孩子怎麼能沒活幾天就死了,都是硬憋壞的,你媽沒好下碎。”隨着這無比憤恨的罵,茶杯的碎聲連續響起。這把太監弄得是活不得死不得,他只能耷拉個腦袋抽悶煙。

  廢材的老婆一天悶得要死,沒有可觸碰的東西,她只好找人說話、扯老婆舌。

  一天,愣頭青突然出現在廢材的家。愣頭青看見廢材媳婦像個娘娘一樣坐在炕上,頭髮披散着,枕頭和毯子扔到一旁。吃的喝的用的擺了一炕。地上一箱箱一筐筐一袋袋儘是好吃的、營養品,這要是在門上掛個牌兒,小超市就可以營業了。愣頭青眼睛看着心裡想着,她的氣就更不打一處來。

  愣頭青很少來廢材家。廢材媳婦一看有嘮嗑的了,趕緊將炕上的東西推到一旁,嘴上不停的說:“大嫂你今天咋這麼閑着,快坐炕上,你看這些天把我憋的,懷了孩子啥啥也不能幹了,一天除了吃就是睡。”她那加着百倍小心的動作遠沒有嘴上的話語來得快。愣頭青看着她那忸怩的動作,聽到她那讓自己感覺不舒服的話語,再加上今天自己來的原因。愣頭青氣往上撞火往上升,說時遲那是快,只看愣頭青左手薅住廢材媳婦的頭髮,右手啪啪就是兩大耳光,那耳光打得響,響的脆。愣頭青帶着無比生氣的話語罵道:“說我前幾天做人流是誰放的屁?是誰扯的老婆舌?你說。”兩個大耳光加上突如其來的質問,廢材的媳婦眼冒金光,嘴角流血,雙手不斷撕扯那隻牢牢掐住頭髮上的鐵鉗。“大嫂不是我說的。大嫂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放了我吧”。“放了你?今天你不交出那個人我撕爛你的嘴”。之所以愣頭青如此生氣,太監怎能讓妻子懷孕,這話不是在罵自己跑破鞋了嗎。

  正巧,二老娘們兒給二兒媳婦送來剛買回來的荔枝。二老娘們兒聽到了吵鬧聲放起了小跑兒。愣頭青眼角的餘光發現外面有人來了,左手用力一推,將廢材的媳婦甩在了炕上,轉身就跑出屋去。二老娘們兒聽到屋裡想起的爆炸式的哭聲,哪顧得上與愣頭青對話,扔下手中的荔枝摸出電話就把豐田越野叫到了門前,用最短的時間與醫院急救車取得聯繫。

  醫院裡,二老娘們兒望着二兒媳婦那蒼白的臉色,褲子上染紅的血跡,她木訥了。她不知身邊有誰、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二老娘們兒抱孫子的夢想破滅了。做試管嬰兒時大夫的話像魔鬼一樣在她頭腦里打轉,“你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千萬要把握住”。漆黑的夜晚,二老娘們兒躺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頭髮一點點變白,那彎彎曲曲的皺紋一點點爬上額頭,臉上那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勁兒已消耗殆盡,沙啞的嗓音里沒有了誇天說海,只有眼角里不斷流淌出無奈的絕望與這漆黑的夜晚相伴成趣。

  板廠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停歇,那魔獸一般的機器仍在叫囂,只有那用窗帘擋着的小屋靜靜地沒有聲息,灰塵一點點積聚,一張張蜘蛛網顯得越來越明顯。但從菩薩的眼中可以看到,一座周圍沒有花草樹木的墳墓被狂風刮出了累累白骨,乾渴的大地吸走了白骨上最後一滴水分,炙熱的太陽把白骨烘烤成了粉末,狂風捲起的沙礫不斷擊打着粉末渾身的每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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