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伴着月兒

　　我是極願相信這世上有靈魂的，以便將我的哀傷與怨恨遙寄給天涯彼岸的蘭心兒……

　　今晚的夜色很美，星星伴着月兒，給人一種舒爽的感覺。從我的居所來到這個清凈的園子，只消三五分鐘便可，園子的北面有條小河，河水晶瑩，透亮，一如女人的臉。

　　我曾一度以自己有這樣一套房子而感到慶幸，遠離喧鬧的城區，靠近蔥翠欲滴的園林，偶爾伴着幾聲鳥鳴和那潺潺的流水，使你剛一踏進便頓覺自然，愜意。每每於晚飯過後，總會和妻子漫步於河邊，妻子開始是不下樓的，許是看我經常如此，便跟相了來的。這樣的晚上，我總是沉默，以沉默的方式享受這自然的饋贈，思考浮沉的人生。對於妻子所想的，我從來沒問過，當然也就不得而知了，這又讓我感到后怕，為我的自私和彼此的陌生。

　　妻子不知道我在家鄉原是有婚約的，對於她嬌嗔地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我當然會回答自見她第一面就愛上了她的。這樣說的時候心裡不免有些發虛，因為自己始終牽念着家鄉的蘭心兒，可妻子的父親是這個城市的市長，我喜歡這個清明秀麗的城市，我能有今天如此輕鬆的工作和舒適的房子，全仰仗岳父所賜，這也許就是我選擇了妻子的原因吧。

　　蘭心兒是我們家鄰居王叔的女兒，我們打四歲相識，十八歲相戀，距今已有20個年頭了。那時我們兩小無猜，真正意義上的相愛是在彼此考上同一所大學那年開始的。那天晚上也很爽朗，星星伴着月兒，不過月兒如姑娘一樣，羞澀地只露有鐮刀般大小。我和蘭心兒背靠背坐在清香的草地上，沉默良久之後，我們轉過身來，同時輕輕地向對方問道：“你喜歡我嗎？”然後彼此幸福的笑了。我看着蘭心兒那張嬌美的臉，不禁吻了過去，蘭心兒的臉就唰地紅了，我的心也騰騰地跳着。蘭心兒閉着眼睛，雙手攀着我的脖子，我仍舊深情地和她擁吻，偷偷地瞟了一眼西邊的天空，已不見了月兒，許是躲進雲層里去了……

　　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和蘭心兒向父母公開了戀情，老人們自是很歡喜的，要我們年假時務必都回家一趟。

　　在老人們的促成下，我和蘭心兒訂了婚。

　　畢業后，蘭心兒回家鄉做了一名中學教師。而我，則來到了妻子所在的城市讀研究生。臨別的時候，蘭心兒來車站送我，說：“曉晨哥，等你讀完研，咱倆就結婚，我願隨了你的，就算要我放棄工作。”我深深地點頭，說：“寶貝，你永遠是我的，知道嗎？永遠是我的蘭心兒，天上的星星可以作證，月兒也可以作證。”我不明白零點的火車緣何來的這麼快，站台上已經站滿了人，出了檢票口，我望了望深邃的天空，星星伴着月兒，猶如我的蘭心兒伴着我。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給她“寶貝，等我三年”，收到了一個淘氣的笑臉，我不禁幸福的笑了。

　　誰也不會想到，我來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后，三年沒有回家，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是喜極了這個城市的，現代卻不失典雅，繁華而又端莊，透着一股誘人的神奇。蘭心兒打電話問我想她了嗎？我說想，又問為什麼不回家？我說忙……

　　妻子不算很漂亮，卻有着窈窕的身材，骨子裡透露出城裡人那種脫俗的氣質。系裡人都知道，她喜歡我。說實話，我雖不十分歡喜她，卻也不反感，實質上我還是深愛着我的蘭心兒的。

　　轉眼就要研畢了，而我的工作還沒有着落。此時妻子又向我完全表露了愛意，說在工作上她父親可以為我解決一切難題。而我，則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我牽念我的蘭心兒，卻又極不願離開這座城市。終於，在愛情與婚姻，生活與工作中，我妥協了，徹底妥協了。以後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我和妻子結了婚，並且有了這樣一所安逸的房子。

　　……

　　下午收到一個信函，未署名，卻是從家鄉寄來的。打開一看，只有一張照片，照片是四年前我和蘭心兒的合影，背景是早已印在腦子裡的了——星星伴着月兒。我的心便不安了起來，突然發現照片的背面寫着一個大大的“恨”字，我徹底虛脫了，淚水隨着我飄逝的愛情洶湧的流出。我自知對不起蘭心兒，她這樣懲罰我，我當然無話可說，我只能祈願蘭心兒幸福，快樂。

　　吃晚飯的時候，母親打來電話說蘭心兒沒了，是在村北邊的果園裡發現她的屍首的。我的腦子完全懵了，我只知道那片果園是我們兒時經常去的地方。

　　我哀傷的一塌糊塗，我悔恨，我甚至想隨了蘭心兒一起去的！可我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怎對得起妻子？因為我對妻子撒了謊，和她結婚，多半是因為這座城市；因為我對朋友們撒了謊，因為我對自己撒了謊！最重要的是我對我心愛的蘭心兒撒了謊，是我的謊言與無情的自私害死了她，她是在“恨”中走了的，死於我的無愛的黑暗！

　　我和妻子仍在河邊走着，除了瓦藍的天空中的星星和月兒，四周是廣大的空虛，還有死的寂靜。平日里的蟬兒不鳴了，河邊草叢裡的蛤蟆不叫了，我祈求着會有新的東西到來，可我的蘭心兒，那曾經給我欣喜，愛，希望的，卻已逝去了！我願這世上真有所謂靈魂，以便將我的哀傷與悔恨遙寄給天堂里的蘭心兒，向她當面承認我的錯誤，祈求她於我靈魂上的饒恕……

　　我走在這死寂的園子里，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夜晚呵！我彷彿回到了家鄉，看到了野地里的馬蘭花，大絲瓜。家鄉的夜也如從前一樣的美，依舊有星星，依舊有月兒，只是不曉得門前的老槐樹還照舊開花嗎？王叔家的君子蘭上還有露珠嗎？那曾是我和蘭心兒樂園的果園裡還有蜻蜓和蝴蝶嗎？

　　我停下來看着妻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妻子的臉彷彿變了型，竟如蘭心兒一樣了。我擁着妻子，吻向她的臉，她的唇，就像是吻在了蘭心兒的臉上，唇上。妻子顯然是有些驚恐了，我卻如中了邪一般，淚水伴着我放肆的吻流在了妻子的臉上，頸上，從那金黃的月里，我分明看到了蘭心兒墳頭上那些荒蕪的雜草……

　　妻子驚問我怎麼了，我謊稱想老家了。我知道生活必須繼續下去，我知道如果向妻子坦白，縱使妻子是愛我的，岳父也會讓我名聲掃地。我也知道我本該勇敢一點，以便一勞永逸地拒絕生的慾望，可我並不勇敢，我還活着。我只能將真實深深地藏在心的傷中，繼續着我的人生……

　　我將跨出這一步，等天明的時候；我將開始真心地去愛妻子，等星星和月兒消失的時候。

　　是的，我要徹底忘掉蘭心兒，並以遺忘為她送葬，以虛偽做我人生的導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