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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溫暖奇遇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得得9

  1

  那個陌生女人一直在樓下徘徊。她看起來像是要找人,但是又不敢去找他。後來,她也看到了我,像是被人看到自己赤裸無助的樣子而感到無比羞愧,她很快垂下了臉龐,然後我看到她走出了這片將她圍困一整天的公寓。

  我一直工作到深夜,反覆修改着眼前缺乏生命力的服裝設計稿。等到終於氣力枯萎的時候,我關上大門,下樓散步。我住的這片區域有點陰暗,這裡的每個夜晚都是平靜沉鬱的,沒有任何新奇的事發生,也很少看到有人在路上走,大家都把自己關在房子里,因為那樣會比較有安全感。

  要有安全感,要有錢,然後還要有愛。這些就是現代人裝在腦子裡的全部東西。愛是最後的,最低的人性的需要。來深圳這些年,我對於愛的感覺已經相當模糊淡薄。見過一些網絡中認識的女孩,然後玩一夜情,最後永別。當然,在這些短促的感情體驗隨風而逝之前,也有一次相對而言是長久的感情體驗。可是也隨風而逝了。

  後來就不再輕易去嘗試愛與被愛。每天的生活都波瀾不驚,和我合租房子的那個男孩最近突然不辭而別,也沒有在我的生活中激起一點波瀾。

  我正在尋找另外一個合適的人來和我共同承擔這套二室一廳的房租。在網絡中發了相關的帖子,我耐心等待合租者的出現。每次散步的時候,就是我培養耐心的時候。我走過很多燈光燦爛的商店,有時候我會走進去買一包香煙和一杯咖啡,然後找個地方坐下來。當我喝完咖啡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又看到了那個女人。她就坐在離我不遠的一個長椅上,看起來還是很茫然。

  2

  這世界就是充滿偶然與巧合。幾天之後,這個女人敲響了我的大門,我問她找誰,她說找梅天雄。我告訴她梅天雄已經不住在這裡了,她“哦”了一聲,然後問我他去了哪裡,我說我也不知道。她沉默了很久,然後問我可不可以讓她進去一下。我說可以,然後在沒有絲毫交流的情況下,她徑自走向梅天雄的房間,她倒在那張鋪滿灰塵的空床上,我真切地聽到了哭聲,很久沒有聽到哭聲的我,突然就被震動了。

  等她哭完之後,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說謝謝,又說對不起,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說剛才真是傻透了。我也笑了一下,說沒關係。然後我們陷入漫長的沉默,她坐在床沿,將那隻水杯在手中輕輕地搖晃着,好像那是她整個的宇宙。我看得有點目眩神迷,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之後,我從門口離開,回到電腦前,拿着壓感筆,突然覺得它很笨重,在數位板上畫幾筆,都是不夠流利的線條。

  她在房間里一直坐到深夜,我開門去散步的時候,她叫住了我,她說我們一起走走吧,那語氣就像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然後那個夜晚,我們一起散步一起喝咖啡。她說了很多她和梅天雄的事,這些事瑣碎紛繁,無法用一個夜晚說完。也許是出於滿足好奇心,當我們走回去的時候,我對她說如果她不介意的話,今晚可以留下來,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她沒有拒絕。我以為她又會哭的,沒想到她睡得很香,反倒是我失眠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弄好了早餐。兩個人在飯桌邊面對面坐下來,她突然把手伸過來,溫柔地笑着說:“我叫林美美,請問你叫什麼?”我告訴了她。然後她叫我的名字,問我和梅天雄是不是關係很好。我說不是。她“哦”了一聲,然後說:“沒錯,他就是這樣的,別人都覺得他很冷,很難接近,只有我覺得他是很溫暖的。”這時候,我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對我說的那個所謂的一觸即發的愛情事件:高大帥氣的梅天雄在郊遊遇到暴雨的時候,把弱小平凡的林美美從污泥中救出,並且把自己的傘給了她。我想像着兩顆年輕的心在雨中燃燒交融的美好景象,不禁感到一陣心醉。

  收拾碗筷的時候,她問我她可不可以在這裡呆到晚上,然後她就可以坐上深夜的火車離開深圳。我當然說可以。我還告訴她梅天雄的東西看來他自己不會來拿了,她或許可以帶走一些。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後對我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她走進梅天雄的房間,把門關上。去公司交稿之前,我去敲門,告訴她我要出去,裡面傳來她的聲音,是一聲柔弱無力的“我很好” 。

  我沒有多想,直到從公司回來。門打開了,林美美割腕自殺了。她的臉和嘴唇很蒼白,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之後,我坐在她身邊,粗重地喘息着,手指滑過她冰冷的眼睛和嘴唇,突然她的嘴唇顫動了一下,在那一剎那,我激烈跳動的心似乎因為感受到神聖的奇迹之光而突然凝固了。

  林美美沒有死。她被救活了。她在醫院裡醒過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很渴” 。我把水送到她手中,她說謝謝,又說對不起,她喝了一口水,笑着說這一切真是傻透了。我也笑了一下,說沒關係。

  3

  林美美從醫院出來之後,住進了從前屬於梅天雄的那個房間。我給她買了紫色的床單和窗帘,因為聽說紫色對病人療養身心有幫助。林美美說她喜歡它們,我聽了很高興,比聽到老闆說他喜歡我的作品還要高興。

  她還在尋找着梅天雄,而我已經不再尋找另外一個可以住在一起的人。我把網絡中的那些名字和號碼都忘掉了,全心全意地陪着受傷的林美美。我們在陽光照耀的公園裡散步,她問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你喜歡我嗎,可是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不能愛了,真可惜,如果早一點遇到你,如果我沒有遇到梅天雄……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然後她又笑起來,說真的傻夠了,然後她拉着我的手,要我陪她去溜冰。我說我不會,她說沒關係。我看着她在一群對她一無所知的陌生人中間像一隻優美的天鵝一樣滑動着,我又一次目眩神迷。我突然好想愛,好想告訴林美美,我曾經也像她一樣受過傷。

  可是林美美隔着玻璃對我說:“我溜得很不錯吧,是梅天雄那個混蛋教我的。”然後她急速地向前,把自己摔在地上。“很痛吧?”我摸着她的腿問她,她說一點都不痛。可是這天晚上睡覺前,她說其實她很痛,然後我們做愛了。

  之後的日子與從前沒有什麼不同,林美美去溜冰,我陪着她,她去酒吧跳舞,我陪着她,她去海邊吹風,我陪着她,現在她只說謝謝,不說對不起了。我們幾乎每天晚上做愛,我們企圖用身體的快樂征服心靈的傷痛。然而每個白天,林美美都對我保持着一種禮貌,那不是愛人之間應該有的親密,而是更像一種對於陌生人的警告。她在提醒我她的傷痛還在那裡,也許永遠會在那裡。她在考驗我。

  終於在一個夜晚她推開了我,眼淚就像雪花一樣覆蓋了她的臉。她是仰着臉哭的,就像那天她為梅天雄哭一樣,可是現在她是為了我,我知道的,所以我把她抱得比任何一次都緊。她哭着說她本來就要和梅天雄結婚的,可是她不能生孩子,我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去領養那些可憐的孤兒。

  林美美真的答應和我結婚了。這是我來深圳四年發生的最棒的事。有些人說我們是閃電式結婚,語氣中充滿了憂慮,還有一些人說林美美很傻,他們說她完全可以先隱瞞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實,等到和梅天雄結婚之後再說,對於這些人,我只能說,在每一種幸福中,都只有一種信念,那就是緊緊抓住彼此的手。

  我們就像是兩個失去重量的人突然撞到一起,卻撞出了火花,很不可思議,卻又合情合理。殘缺的人離健全的人只有一步,那一步只要一個溫暖的擁抱就可以跨越。曾經深信自己永遠失去了愛與被愛的能力的林美美和我加在一起就等於這一個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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