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的桃花

　　早晨起床時,寒氣撞了一下桃花的臉,桃花打開窗帘,嚇了一跳,說,下桃花雪了呢！富貴一聽說下雪,立馬從床上躥起來,下雪好啊,可以上山攆兔子的！桃花把個梳子含在嘴裡,手在頭髮上解皮筋,含糊不清地回了富貴一句,攆兔子,你當是在黑王寨啊？

　　富貴這才想起來,他們已經從黑王寨出來一年多了,但下雪還是讓他興奮起來。三年前,他就是在桃花雪裡上山攆兔子,把桃花攆上手的,當時的桃花正在山上收集被風搖落的花瓣呢,那些雪地上的花瓣都失了血般的淡紅。眼下,桃花的臉也是紅的,那是塗了胭脂的緣故。

　　富貴看桃花收拾停當,知道再不能賴在床上了,就三兩下把自己塞進衣服里,簡單擦把臉沖桃花說,走吧！完了就低下頭不再看桃花。桃花也不看富貴,把一個補妝盒裝進坤包就去拉開了門。一般在這種情況下,兩人都不說話。女人去那種地方上班,男人說什麼都不合適的。

　　富貴把人力車上的擋風棚架上,拍了拍頂上的殘雪說,坐穩當了啊！桃花愣了一下,說,這麼冷的天,要不我搭車吧！富貴把個背影給她,人扶着車把說,搭車得花錢,我這力氣今天反正賣不出去錢,能省一個就省一個吧！那你小心碰上城管的啊！桃花上了車又叮囑一句。

　　富貴想把氣氛搞活一點,就裝作開心樣說,城管哪一次能攆上我？誰不知道我比兔子跑得還快啊！桃花卻沒開心起來，她眼裡彷彿一下子看見富貴在城管執法人員圍追堵截下拚命低頭蹬車逃躥的背影。掙完這一季,咱們就回去吧！桃花說。

　　春季是服務行業掙錢的旺季,到了夏季,就淡多了。富貴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說,也行,夏天搬家的少,坐人力車的更少，我也沒多少事做,回去就回去,只要賬能抹平,打死也不出來了！富貴在搬家公司打零工,曉得城裡人的規矩,六臘不搬家，人力車載客只是附帶。

　　回到寨子里,咱們一起在桃花雪裡攆兔子去,多好玩！桃花身子活泛起來,那一次兩人合夥攆一隻兔子,攆着攆着桃花被絆倒在雪地里,富貴也就勢裝作被絆倒在桃花身上。兩人不攆兔子了,就勢在雪地里打起了滾,倒是那隻兔子給攆蒙了,回過頭好奇地站在山坡上瞪着紅通通的大眼看着他們,把個三瓣嘴張得老大。

　　想到三瓣嘴,桃花胃裡翻了一下,今天,那個該死的兔唇男人不會又來找她了吧？兔唇男人是這個踩背城的常客,好多女人不點偏就直點桃花！桃花給客人踩背,始終死守一條,可以給客人看,可以給客人摸,但絕不跟客人上床！所以錢就掙得有點艱難,有些姐妹勸桃花,閑着也是閑着,別浪費資源行不？真要人老珠黃了,誰還理你啊！

　　桃花心說,只要富貴理我就行,別的男人理不理跟我不搭界的。昨天,那個兔唇男人差點就得手了，要不是桃花從頭上拔出發簪說信不信我把這簪子插到你眼珠上,那男人才把一雙手從她身上縮了回去,惱羞成怒地走了。桃花就習慣地摸了一下頭,那發簪是富貴用一隻兔子換來的,專門送她的禮物，這會卻不在頭上了！

　　早上只顧看雪了,竟忘了插到頭上。桃花嘆了口氣,看富貴,富貴正把頭扎着,身子一起一伏用力蹬車呢。在離踩背城十米遠的地方,富貴停下車說,到了，你下車吧！

　　桃花在車上摸出十元錢塞給富貴說,喝口早酒,暖暖身子,別把自己委屈了！富貴笑,哪會委屈呢？其實富貴心裡是委屈的,把自己媳婦送到這種地方,任那些男人捏啊摸的,每次桃花出來,臉上都失了血似的蒼白,肯定是被客人欺負了！

　　媽的,自己的心肝寶貝自己都捨不得掐一指頭呢,憑什麼讓你們亂摸亂捏！還不是一個字,錢！有錢真好,可以在踩背城快活,可以在女人身上為所欲為。富貴惡狠狠盯着踩背城的茶色玻璃門吞進了桃花的身影,然後計算着時間,他的桃花進了一樓又到了二樓最後上了三樓,桃花的工作室在三樓。

　　三樓的窗帘是桃色的,連燈光都是桃色的,富貴想,在桃色的燈光下,桃花的身子一定無比的嫵媚吧！嫵媚得就像古時性急的女子,等不到佳日去看夫君,路上偶然相遇,一驚之下的滿面緋紅吧,這些戲文中都有的呢！

　　富貴倚在人力車上望着漫天的桃花雪發起呆來。一個兔唇男人路過,看見富貴發獃的樣子,罵了一聲你他媽癩蛤蟆趴馬路上,冒充迷彩小吉普啊,以為下雪就沒城管上路執法？

　　富貴嚇一跳,趕緊把人力車移到了街對口拐角處。富貴是喝了二口早酒後才聽說踩背城有人要跳樓的。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圍在樓下,把頭仰得高高的,三樓的一扇窗被打開了,有桃色窗帘飄來盪去的,上面一個男人的聲音正匪氣十足傳下來,有種你跳啊,跟老子玩什麼貞節烈女！

　　富貴嚇一跳,三樓是桃花的工作室呢！一個穿桃紅衣服的女人沖樓下叫了一聲,富貴,救我！跟着人往窗外一跳,像朵桃花似的飄落下來。

　　富貴像一隻機靈的兔子從人縫中慌裡慌張躥了過去,可惜,他大大伸開的雙手什麼也沒接住！漫天的桃花雪就在那一瞬間停止了飛舞,富貴的腦海嗡了一聲,什麼意識也沒有了,只有一朵失血的桃花在富貴的瞳孔中不斷地被放大,再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