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如雪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得得9
1
“皇上,您快走吧!讓妾身留下照顧母后就可以了!”妖姬拂袖而泣道。
“哼!你這狐狸精,定是蘇妲己轉世,來勾我兒的魂魄,要我兒的皇朝氣數用盡!”太後端坐軟椅上,氣喘噓噓地指着妖姬,道:“我不會讓我兒逃跑,即使死也去當亡國奴的!”
“狗屁!皇上就是死了也會被後世罵為亡國奴!”胖大粗眉一掙,指着太后罵道。
“大膽狗奴才,豈取辱罵我皇兒!來人,把這狂徒拿下。”說罷,太后遙手一指,一護衛立時竄出。
胖大眼神一冷,拎起大刀就砍向這護衛手腕。護衛不料他出手如此快,還沒來不及躲閃,手腕就被砍掉了,這護衛疼得尖叫着沖了出去。胖大上前一步,喝道:“今天誰死了就是只狗熊!”手腕一轉,刀背磕在太後腦勺上,太后悶哼一聲,就昏倒在軟椅上了。
“你,大膽……母后……”男子渾身發顫,眼狠狠地瞪着胖大。
胖大冷哼一聲,一巴掌扇在男子臉上,怒道:“你的命已不是你自己的了,而是全天下百姓的!你就是他們的福祉,你若死了,他們會絕望的!”話音剛落,只聽宮殿外一陣喧囂,一群官兵隨之涌了進來。他們來勢洶洶,個個身披黑衣,手執長矛。
胖大躍了過來,大刀一橫,接着怒吼一聲,竟把眾官兵嚇得倒退了幾步。他手中大刀在空中挽了個花,灑將下來,前面的官兵只覺得眼前似蝶影閃過,自己的魂魄就已脫了竅。其中一個官兵命大,沒被砍死,仍在掙扎。胖大緊握拳頭,對準那人的眼窩就是一拳,這人卻沒立時倒下。可就在這瞬間,一隻矛從這官兵的身後直透胸膛,矛尖余勁不減,朝胖大胸前刺將過來。胖大隻顧砍殺身旁的官兵,沒注意到這,結果被矛一下子貫穿了胸。膀大殘叫一聲,伸手擰斷這官兵的脖頸,咬牙拔掉了長矛,一腔熱血噴涌而出。
“大哥!”宮殿深處奔出三個人,其中一人飛奔過來,一把抱住膀大要倒的身子。膀大掙扎着:“我……快不行了,答應我,一定把皇上帶到安全地!”
“大哥,你哪?”“你答應不答應?”胖大朝弟弟大叫道。膀二一咬牙,抹去淚水,道:“好。”然後頭也不回就拽着皇上走。
膀大刀尖撐地,立於大殿口。地上已經滴了一大灘的血。眼看要揖拿的人被帶走了,眾官兵大急了,一涌而來。
膀大吼了一聲,取出攢在衣袖裡的火摺子,點了起來,然後把火放在自己身上,頓時火苗四起。他揮舞起火焰熊熊的衣袖,嘴裡含糊着:“死了是狗熊,是狗熊……”官兵們竟不敢在上前了。
不一會,熊熊的大火燃着大殿,把一切燒了個盡。
2
滿臉鬍渣子的男子,身披龍袍,背負着手,臨窗而立。他眉頭深皺得像一道打不開的銅鎖,陰鷙的雙目瞧着冷寂的天地做困獸般的殘掙,以至最終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看着城中漸漸點起了跳躍不定的火光,他驀地轉頭瞥了下這陌生的宮殿,陰聲道:“不是你的,你就註定得不到;即使你曾經佔有過,我也終究要把它們奪回來。哼!一個毛頭小子跟我斗,還嫩着哪!”言罷,大聲笑到。笑聲宛如一把尖利的劍,刺進宮殿深腹。
“主人!”宮殿一側的窗格子被推了個正開,竄入一個黑衣人。
男子頭也不轉,問道:“人找到沒有?”
黑衣一進來就低垂着頭,“沒……還沒有。他好似從人間蒸發了……”男子濃重的冷哼聲讓他立時閉了口,“那個偷偷報信的人呢?”男子從鼻中擠出了這句話。
黑衣人吞吐道:“這人也好似失蹤了,再也沒他的消息了。”男子聽后把牙咬得嘣嘣直響,轉過身來,厲聲道:“朕白養活你這樣一個廢物!”他一把抓起身旁的瓷器,狠狠地砸在石階上,瓷器頓時成了一堆齏粉,“我要他像這瓷器般,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若是多活一天,我的心就不得安寧一天,位子就多懸一天。尚且玉璽至今未能找到,多半也是他帶了去。你若逮他不到,這鎮國玉璽怎麼辦?朕的顏面何存哪?”
黑衣人的臉上似覆上了一層寒霜,讓人揣摩不透他內心在想什麼,“主人,是屬下無能。但屬下已下令封城,並嚴加排查城中戶口。若他還在城中,手下料他插翅難飛;而且手下已將通往城外的秘道盡數堵死,並掩埋了炸藥。”他這時抬頭看了男子一眼,見男子依舊陰沉着臉,冷厲地盯着自己,“手下料他定要從秘道出城,就搶先派人埋了炸藥。這樣主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毀掉了他,而且神不知鬼不覺,亦不用負上什麼誅侄的罵名。至於玉璽就偽造個,誰敢出來質疑。”男子“嗯”了一聲,臉色稍微舒緩了下,“那個美人哪?”黑衣人這時低頭不語了。
“一件也沒辦成!”男子只覺怒氣瞬間膨脹,抖沖頭頂,冷哼一聲,“啪”一下扇在黑衣人臉上。黑衣人沒料到主人竟如此惱怒,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站穩腳后含糊着:“紅頗禍水。”他聲音極低,但男子還是聽了個清楚,眼中寒光一閃,怒道:“狗怒才,還敢嚼舌……”
“皇上,妾身沒走啊!”一聲軟綿綿的絲語,若天外來音傳進宮殿。只見一個女子倚在石柱上,含情脈脈地看着男子。黑衣人剎那間仰起了頭,眨亮眼睛直盯着這妖媚女人,手也緊握在腰間的寶劍上。與他不同的是男子滿眼迷醉,手也懸在胸前一動不動。
“臣妾怎麼會走哪?他一個自身難保的喪家犬,而我乃柔而無骨,只能倚男人過活的小女人,怎麼會自討苦吃?有福不享,我才沒那麼傻的。娘曾對我說:‘女人是男人養在手心裡的小寵物。’皇上可會嫌棄我這隻曾被豬狗蹭過的小寵物,可願養活小女子嗎?”她身姿輕盈地踱到男子身旁,迷人的雙眼矇著一層水霧。
黑衣人這時滿臉警惕,生怕這妖女暗算了主人。而男子見這張桃花般的面龐就在眼前,才頓悟過來這不是黃粱一夢,剎時喜上眉梢道:“朕怎麼會嫌棄你哪?你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朕疼愛還來不及哪!朕還可以向你保證:我們男人的恩怨不關你美人的事。”女子聽后好不高興,嚶嗡一聲靠入了男子懷中。
3
明暗不定的秘道中,四人臉色蒼蒼,駐足不前。
眼見手中的火把即將燃盡,胖三耐不住性子了,急切道:“皇上,快走吧!妖姬她定是回不來了,說不定還會招來官兵……當斷不斷必先自亂啊,皇上!”
被叫作“皇上”的年輕人眉宇凄然,搖頭道:“不……她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她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
“皇上,正是你的優柔寡斷害……害死了我哥哥。如今你還要這樣,去相信一個女人的話,何況像她這麼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胖二人直爽,不覺間把不該說的話全抖了出來,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舉手拍嘴巴。是的,在妖姬成為妃子之前,她很淫蕩。
妙玉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聽到他在侮蔑女人,秀目一瞪,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他一下,不滿道:“女子怎麼了?照樣能撐起半邊天。你對她一人有成見,就以偏概全,太不公道。她是那樣的人,別的女人也是嗎?”年輕人臉色煞白,手掩着額,冷汗從指縫間沁出,道:“不要再說了。她以前是個壞女人,可現在不是了。”
沒有人再說話了,秘道死寂一片,只有火把依稀的噼里啪啦之響。瘦三一直一言未發,背靠着土壁,右手欲要拔出腰中的劍,卻又似在強自克制着。
“啊!”胖二一聲慘叫后,鬆開了火把。他手上已被燒紅了一大塊,把紅腫處放在唇邊,他兀自不停地抱怨。
火把一着地,就被地面淤積地碳酸氣體給湮滅了。秘道一下子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年輕人從衣袋中摸出一顆夜明珠,閃閃發亮,耀得秘道如白晝一般。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走吧,也許她真的不回來了!也好,不用跟着我過暗無天日的日子!”他好像在自說自話,沒有人回應他。
胖二在前面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回頭道:“瘦三你靈活,走前面,我來斷後。若是有人從後面偷襲,我身軀龐大,可擋住他們,你則領皇上迅速離開。”瘦三看了他一眼,隨即點頭。妙玉想說話,卻感覺嗓子被堵住了。
秘道里只有四人寂寥的腳步聲。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后,瘦三突然止步,回頭看了皇上一眼,沉聲道:“這裡埋有炸藥,出口也被人封了。”這句話真若炸藥炸開了花,其餘三人腦中均是嗡地一聲:“出不了城了。”半晌,年輕人才凄然道:“為了除去我,叔叔他真是大費心機……”
4
春日和風,削礪了隆冬凝結的堅冰,催生了後花園久違的璀璨。
我伸手觸了下湖水,水依然冰冷刺骨,習慣性地縮回了手,我無意瞥見手心結了一層老繭,張開嘴就拚命的啃咬。牙縫都浸出了血絲,也沒把繭子扯下。
我沒有名字,也不會有人願給我起好聽的名。我不知道父親是誰,不過我猜想他定是當今皇帝朱棣。但不論他是誰,我都打心底里恨他。我更恨妖姬——那賤女人,僕人們都是這樣叫的——她以前是朱棣的寵妃,不知何故,被打入冷宮,又被後宮排擠得幾乎無容身之處。她不被寵幸了,卻成了唾棄的對象。她把我拉扯到這世上,卻把我丟進沒一丁點暖意的冰窖中。更甚,她對我也如冷霜一般。哼!既然世上無人願給我溫暖,我也不會祈求別人的施捨——那些僕人是都是無常鬼,手拿鉤子,上面掛塊肉,道:“狗東西,來食!”
每當我無處可去,就跑到偏僻的深巷裡,聽一個老頭講“靖難之役”的評書。我常對他講的建文帝的懦弱而痛心,不知為什麼,我夢中卻常把自己化為他。
這時,枝頭上一隻鸚賦唧喳叫着:“狗崽仔,狗崽仔……”我心頭正怒着,不由分說,撿起一石塊砸向它。它沒來得及展翅,就被石塊擊中腦袋,掉落在地,翻騰幾下,不動了。
“賤女人,你吃不吃?哼,就算餓死也不關我們的事!”這時我聽到不遠處女僕們大聲呼斥着,心頭不由得一喜,就走了過來看熱鬧。
女僕見我進來,忙收了口,勿勿出去。只見那賤女人頭髮蓬鬆,散亂在肩頭。看到她落魄的樣子,我的心不知為何地痛了下,半年沒瞧見她,她又瘦了一圈。但我對她的恨不會減一分。我撿起盤中的饅頭,把它從她頭頂丟下,戲謔道:“喂,吃吧!”她怒目一瞪,驀地揚手,摑在我臉上。我頓時怔住:“她竟敢打我!”
就在這一怔間,從門外湧入幾個僕人,一把將我摁在地上,然後把我抬到門外。小皇子的兒子阿二、阿三均在。
阿二走上來,指着我的鼻子道:“你這狗東西敢把我的寵物咬死!”
我倔道:“不是我。”
“你這狗東西嘴還挺硬呀!”阿三笑道。他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仍道不是我。阿二罵了一聲,令僕人踢打我,我嘴角都沁了血,依舊搖頭。
“你們使勁打,不怕他不承認!”賤女人立在門旁傻笑道。
阿三嘲諷道:“真是賤女人生賤東西!”
“住手,不要再打了!”一個老女人拄着拐杖走了過來,嘲笑道:“你這賤女人恁地兇狠,竟讓人打自己的親生娃,真是天底下少有的賤女人!”這女人曾侍奉過明成祖,說話倒有點份量,阿二、阿三不敢違逆,叫僕人住了手。
賤女人自嘲道:“他哪是我的娃,他是狗娘生的!”我聽后,心若萬箭穿過。只聽阿三笑罵道:“誰知道這小子是哪只野狗與賤女人的私生子!”僕人們哈哈大笑。老女人白眉一瞪,低聲道:“你們小娃子們以後不要再說這個了,不然以後會有罪受的。”
我不怕他們打我,我就是被他們打大的,但我不許他們叫我私生子。我趁阿三笑的得意時,抓起他的手就是一口,然後撒腿就跑。他疼得哇哇直叫,僕人們一涌而出去抓我。我最終沒逃脫他們的魔掌,他們用勁地打我。
眼瞳已經渙散了,只聽到有人道:“兩位小王爺,把這賤小子交給我吧!看我怎麼給你們出惡氣。”阿二、阿三一見是看守監獄的天道大人,知道他手段最為狠辣,心中均是一喜,爽快答應。
我也見過這人,據傳他能把人折磨的死不見屍。我此時已無力掙脫,只好任由他擺布了。
5
骨子深處的疼痛浸進心神,我倏地轉醒,睜眼就看到瘦瘦的酷吏天道。只見他雙目發愣,盯着我,自語道:“太像他了。”
我不知他在說什麼,掙扎着坐起,道:“算我命薄,落在你手裡。要殺要剮隨你便。”他怔了下,笑道:“要不是我,你定死在他們手中。”我冷哼道:“不要裝虛偽了!”他嘆息道:“我不會殺你的……你和你爹簡直是兩種人。”
“我爹?”我驚訝的反問道。他見我一臉的疑惑,嘆道:“我給你講一段你不曾聽說過的事情吧!靖難之役后,我們一行四人準備從地道出城,可出口被堵而且埋了炸藥,只好又回到城中,暫寄居於一農家。這家人都很和善,家主膝下有一女兒琴女和一個七八歲的兒子。他們家在傍晚時總是跪在大堂里祈禱上天保佑他們的好皇帝。然而建文帝整日眉宇不展,琴女見后,就引琴給他解悶。她奏出的曲子簡直是仙音,讓人神清氣爽。文帝不久把自己的秘密,也就是自己的身份吐露了出來。琴女先是一驚,半晌才說自己可以幫他奪回皇位。文帝苦笑着不答應。後來,官兵查戶口,文帝就藏入水中,我們三人扮家中的僕人。也正因為藏在水中,他出來后感冒了才又躲過一劫。此前他把玉璽給農家的兒子,讓他將玉璽丟在大街上。朱棣的手下撿到后,斷定文帝沒死,就用妖姬來引他出來。膀二心中有怒,不顧旁人阻攔拎起劍就衝到大街上。誰知,妖姬坐的車上有炸藥,膀二撲上去的瞬間,炸藥炸開了花。妙玉見心上人死了,大罵文帝是懦夫,隨即自刎。後來我才知車上那女子不是妖姬……”
我正自聽得入神,他卻大叫道:“快走,快……”只見他臉色蒼白,額頭冒汗,見我不動,又急道:“快走……”
他話音未落,就有一陣尖笑傳來:“想走,沒那麼容易!”一個黑衣人騰空現身,把我嚇了一跳。
“想不到當年給我們偷偷報信的瘦三,竟藏身於此。更想不到你居然轉了性子,做起了善事,什麼折磨人死不見屍呀,卻原來被你放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腦,他是天道還是瘦三,什麼居然還做善事?
“托你們的福,讓我有做善事的機會。當年你們誅方孝孺九族時,我暗下決心要行善。”天道冷臉道。
“好個行善!可惜當年周王的兒子瘦三竟放過褫奪他們家兵權的朱允炆,真是天大笑話。”“哼!是……琴……是朱棣的心狠手辣讓我不想殺他。我現在才知,人心之毒有甚於蛇者乎!”天道暗暗運起,只覺全身血氣梗滯,背如蟻咬。
黑衣人笑道:“不要枉費勁了,你已中了我的九毒凝血針,我不會讓主人的野史流散民間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還有這小子竟然是朱允炆的兒子,我也不會讓他見到明天的太陽的。”我暗驚:“我怎麼是文帝的兒子?”
天道笑着:“你真是一條沒心沒肺的狗。別人憑良心做事,你卻違逆天理做壞事。你可知,在尋常百姓心中,文帝是個好皇帝,朱棣只不過是不忠不仁的狗皇帝罷了!”“死到臨頭,還嘴硬!”黑衣人仰頭大怒。
天道手影一閃,劍直指黑衣人咽喉。黑衣人冷哼一聲,閃身躲過。天道趁機抓住我的手奔出。只聽身後針聲沙沙響起,天道轉身揮劍掃落,道:“往林間跑。”
此時,天已擦黑了。他的手越來越涼了,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我忙扶他起來,他卻推開我的手叫我快走。林中笑聲忽起,“一個也跑不掉。”天道把劍舉過頭頂,借劍的靈氣,搜尋黑衣人的藏身處。突然身後雨點聲抖起,天道忙把我推開,自己就地一滾。可是仍有幾根針插入他胸前。他呻吟一聲,躺在地上不動了。黑衣人這才飄然而來,取出幾根針又往天道身上插。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跑上前去,擋在他身前,道:“不要殺他!”黑衣人陰笑着看着我,道:“想不到朱允炆的兒子竟能在眼皮下活這麼大!”忽然我覺得背後衣服被人攢在手中,接着聽到:“你不要殺我,我還有心愿未完成!要殺就殺他,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我沒料到天道他竟然把我當替死鬼了。黑衣人哈哈大笑,一腳把我踢了一邊,道:“好!不過要告訴我朱允炆的下落。”。說話間,他隨手一甩,密密麻麻的一排針就朝我襲來。我閉上眼,思忖着自己將要萬針插身了。
突然林中琴聲響起,針紛紛墜地。黑衣人眉頭一皺,大驚道:“何方神聖?”話剛落,一個紅衣女子撫琴而下。天道臉色一變,支支唔唔道:“琴……女?”琴女臉色暗淡,沉默不語,平坐於地,木琴置於兩腿上,兩手倏地在琴上輕攏慢捻復又一挑,時而風雨凄凄,時而鬼哭狼嚎……
曲罷,黑衣人痴痴地愣在那裡。半晌,他似乎蒼老了許多,嘆道:“多謝姑娘了!老朽忽然從你琴中聽到冤死我手中的鬼魂的質問!唉,做狗也是該到頭了!”說罷,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天道掙扎着站起,道:“琴女,這麼多年你……還好嗎?”琴女背過身子,冷聲道:“過的不好!”“我等你這麼多年……你……”“往事早已塵封,何必再提起?”天道忽地發瘋似地道:“為什麼不提?當初你說我若不殺文帝,多做善事,就會嫁給我。我做到了,可你卻不辭而別了,而且一走二十年。”
“不殺他,因為他是個好皇帝;多做善事,是你的良心發現,別人怎能強求得了!”琴女嘆道。
“你說什麼?我苦苦等你二十年,竟等得這個結果嗎?啊!”天道雙手抱頭,大叫道:“你……殺了我吧!”“我沒有理由殺你的!”琴女依舊是平常的語氣。天道兩眼通紅,倏地轉頭,撞在一棵大樹上,頓時頭破血流,轉過身子看了琴女一眼,又迅速地把劍插進了自己地胸膛。琴女想阻止他,終於還是晚了一步,微微嘆道:“你又何必執著哪?我深愛的人已遠走高飛,我就在這默默地守望他的妻兒二十年余年。而如今的一切也都該結束了。”
她挖了個坑,把全身早已冰涼的天道掩埋了。我一直旁觀着,而且沒有人理會我,我也不知她們在說上一輩子的什麼恩恩怨怨。但我心中卻有一個迷團:我真是文帝的兒子?
眼看這個琴女就要離開了,我叫住了她。她頓了下,冷冷道:“是是非非,有有無無,一切都已落幕;虛虛實實,亦幻亦真,一切都有孽因。只有一個人才能解開你的疑團。”我一愣:“誰?”
“你娘!”“我……娘 ”“是的,她是天下最高貴的母親,為了你她背負了二十年的罵名,你也只有誠心,她才會告訴你。”她停了下,仰頭望天,接着又道:“若錯過了今晚,你將遺憾終生的。”說罷,飛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已深了,一盞燈卻在夜幕中閃着微光,似是在等着未歸的人兒。我鼓足一口氣,輕輕地推門而入。只見她依然原樣,盤腿坐在床上。我的心卻在剎那間顫了下——她的頭髮白了,竟然不剩一絲的黑髮了。我的淚水默默地流出,嗓子也是一癢,脫口道:“娘!”她渾身一抖,驀地睜開了眼,驚訝地瞪着我,見我滿臉是淚水,她張了張嘴,然後一把抱住了我,哽咽道:“兒,娘……”“娘,我知道,你是為了保全我,才對我冷漠有加的。兒今日才知,其實娘心中如針扎般。”我們母子倆哭成一團。娘伸手擦去我臉上的淚水,道:“當年‘靖難之役’前,我就懷上了你。後來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攻佔了南京,封城殺你爹,我為了你就留在朱棣身邊。曾想過一刀結束了朱棣,卻又怕你爹背上不仁的罵名。後來朱棣竟利用一宮女假扮我去引誘你爹出來,幸好你爹未出來。不久我也出個餿主意,說你爹若不出,就每戶征十擔大米運往邊疆,你爹仍未出。朱棣大怒,每戶征了二十擔。你爹就是趁着往城外送大米出去的。朱棣後來得知,一怒之下,就把我打入了冷宮。只因你和你爹十分相像,我怕有心人識破你不是朱棣的兒子,只好橫眉對你。哎!現在想想,我這雙手已粘滿了鮮血,當年為了表示我與你爹毫無干係,就勸朱棣誅你爹的忠臣方孝孺。唉,我是豬狗不如,罪孽深重的賤女人,可……”她頓了頓,又道:“今日你走後,娘其實刻刻擔憂着你。剛才小憩醒來,不覺頭髮全白了。也許是娘該結束的時候了,你要答應娘,離開這萬惡的宮殿。”我聽到娘的聲音有些弱了,急道:“娘,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我不要你走啊!”娘嘴角露出笑容,撫了撫摸我的臉。這時油燈的火花閃爍了幾下,就熄了。我頓覺得肩頭一沉,娘的頭壓在上面。“娘,娘……”
東邊的朝霞彤紅一片。
我跪在娘的墳前,嗚咽道:“娘,我給你找了塊風水寶地,仰頭可看彩霞,俯首可看百花盛開。我走了,每年春花爛漫時,我會回來看你的。”說罷,我轉身向西邊走去,我要把我爹的仁愛之心撒遍戰雲密布的邊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