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邊的

　　清水河是在遼河的分支，清水河邊有個村子叫清水河村，村子不大，總共就二三十戶人家，百八十口人。此地土質肥沃，氣候宜人，家家日子過得也富足，安穩。

　　深秋廿八這一天，村民屈申決定到門前自家承包的魚塘打幾條魚，準備給縣城來的侄女吃。屈申今年六十歲，身體還算健壯，做啥事都要轉上個三百八十個圈，是村裡出名的“屈老轉”。

　　這天一早，他叫來外甥拿着網到魚塘打魚。他們來到魚塘，哪知村痞車平正在打魚。屈申心中就有點氣，衝著正在打魚的車平說：“鄉里鄉親的，吃魚吱個聲，幹嗎偷偷摸摸的，再說打幾條就行了，還用網，一網一網地打，你以為是你家的魚塘啊!”

　　這車平三十多歲，長得膀大腰圓的，平時就是打爹罵娘的主，屈申說這話他哪受過。他從魚塘邊走到屈申身邊，抬起腳來，把屈申蹬到了河裡，然後罵罵咧咧地背着半袋子魚走了。屈申的外甥知道車平的為人哪裡敢惹，只有眼看着車平走了。

　　屈申被外甥從魚塘拉上來，回到家就倒下了。深秋水涼得刺骨，加上他已是六十歲的老人了，又憋了一肚子氣，外涼內熱，幾天工夫就死了。

　　這事一下鬧大了，屈申雖然沒兒沒女的，可是村裡的侄女和外甥也不下十個八個的，哪能就這麼完了。當晚他們就告到了鄉派出所。派出所一聽，鬧出了人命，當晚就開着警車來抓車平。車平早就聽到動靜，畢竟出了人命，抓着可不是鬧着玩的，便跑進山裡貓了起來。

　　車平平時好吃懶做，哪裡受過吃野菜、野果子的苦，到了第三天就鑽了出來。守株待兔的派出所沒費力就抓住了他。這一去，車平就再也沒回來，直接送到了縣公安局。經過取證、核實，車平被判了三年。

　　村裡人都出了口惡氣。可是，屈申家的老婆和親屬都害怕了，三年後車平出來跟咱還有完？滿屋的人沒人敢吱聲，膽小的早走了，怕脫不了干係。這時，屈申的外甥屈逸廣說：“怕什麼？咱這麼多人怕他幹啥？也不是咱坑他害人了。”屈申的老婆說：“孩子，話可別這麼說，咱是本分人家，那痞子跟咱沒完，咱日子還過不？不如咱去監獄看看他，賠個不是，送點錢，把事結了得了。”屈逸廣說：“三姨，話可不能這樣說。如果誰再敢提這個茬可別怪我不客氣，咱姓屈的就這麼熊？將來在村裡還不讓人捏得像個軟柿子似的，到時咋還能抬頭？你們不用管了，三年後車平出來讓他找我來算賬。

　　一晃三年過去了，車平從監獄出來了。村裡人的心都吊了起來。那牲口似的車平能善罷干休嗎？還不把屈家剷平了？可是人們猜錯了，車平回來后，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儘管如此，人們更緊張了。有人說，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奏，越是沉悶，暴風雨來得越猛烈。

　　一晃過了半年，這天車平破例從縣城買回了一頭牛，並套上牛到他家的地里耕地去了。人們一改往日的看法，車平變好了！

　　就是在這無聲無息中，醞釀著一場更大的不幸。幾日後，勞累了一天的村民早已進入了夢鄉，突然一聲炸雷似的吼叫傳遍了寂靜的小山村。人們從迷迷糊糊中爬起來，看到車平站在屈逸廣家的門口大哭大喊：“屈逸廣呀，你不是人，你幹嗎把俺的牛葯死呀！我雖然害死了你三姨夫，可我也遭了三年罪，你怎麼還記仇，害得我想過好日子都過不上!”車平伏在牛的身上大哭起來。屈逸廣沖人們說：“我沒藥死他家的牛，真的，不知是誰把牛葯死扔到咱的牛棚里了，這事我真的不知道。”

　　人們也蒙了，到底是屈逸廣想報仇，還是車平報怨？車平突然停住了哭聲說：“屈逸廣，你還我牛錢我就不追究了，反正是鄉里鄉親的，以後你別再害我就行了。”屈逸廣哪裡肯承認，這一給他錢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可車平不依不饒，突然說：“好，你心疼錢，不給錢也行。”說完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張女人用過的衛生紙，趁屈逸廣不防備把它塞進了他的嘴裡。車平幹完這事說：“孫子，這仇我報了，錢不用還了。”說完昂首闊步地走了。

　　屈逸廣沒料到車平竟用這種狠毒的辦法來侮辱他。這種方法是村裡最狠毒的，如果真被某人塞進了女人用過的衛生紙，那他就倒一輩子運。屈逸廣看着走遠的車平，氣得青筋暴起，非要跟他玩命。屈申的老婆攔着說：“外甥，別，我還有家和孩子，都怪俺這該死的老太婆，不然也不會惹出這麼大的事。”屈逸廣拚命地往上沖說：“不行，我早看出這小子是栽贓陷害，今天我不報這個仇就沒完。”屈逸廣的本家人都攔着他，他終於沒能報上仇，然後突然跪在地上：“我這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呀，今天竟落得個這麼狠毒的下場!”

　　卻說今年大遼河的泄水量與日俱增，這分支的清水河顯然已經有些超負荷地在運行了。河水一日日侵吞着河床，河道一天天地變寬。村長組織人馬修復河堤，從早忙到晚，哪兒漏堵哪兒，哪兒塌填哪兒，眼看雨季快過去了，人們也鬆了口氣。可是人們沒料到就在那天夜裡一場洪水奔村裡而來。聽到轟轟響的人們都驚醒了，跑到山上一看，呆了，那洪水的氣勢真是太可怕了，所過之處寸毛不留。在這洪水來之前，腿快的上了山，腿慢的爬上了樹，爬上了房，哭爹喊娘的，亂成了一鍋粥。

　　卻說屈逸廣，他把老婆孩子送上山後，他心疼他的那匹馬，轉身又回來了。可是他剛到村口，洪水就來了，他想跑，可是已來不及了。他一下就爬到村口那棵百年大楊樹上。屈逸廣被困在樹上，剛開始還十分着急，後來一想，過幾個小時縣裡就會派人來營救了，所以他坐在樹上看起了風景。

　　屈逸廣正望着他家的房子時，他發現從東邊漂過來一塊木頭，上面伏着一個人。他正準備搭救，可是等那人快到他跟前時，他才看出是車平。於是，他一動沒動。原來，昨天晚上車平又喝得大醉，醒來時，洪水都進了屋了，他嚇蒙了，只抱了一塊小得不能再小的木板。此時，如果再碰不到救援的話，他就會一同連那塊小木板卷進漩窩裡，被洪水打得粉身碎骨。

　　他在漂出來不久后，就看到了屈逸廣在上面的那棵樹，就拚命往樹這邊划。可是到了樹下后，他發現是屈逸廣，差點沒暈過去，心說，今天老天是不想讓我活呀！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樹上的屈逸廣說話了：“上來吧！”車平不敢相信，他獃獃地看着屈逸廣，直到屈逸廣再次說讓他上來時，他才答應了一聲：“哎！”他爬上樹，穩住神后，說：“大哥，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大人不計小人過，你心地廣，那回那事，小弟回去后，任你處罰，我真的不是人!”屈逸廣大氣地說：“不用說了，都是鄉里鄉親的。”兩個人在樹上拉上了家常，顯然已冰釋前嫌了。車平還說，等洪水過後，他就上門請罪。

　　兩人在樹上度過了一天一夜之後，被縣裡的船救了下來。幾天後洪水退了，人們開始重建家園。又過了半個月後，一切都恢復了從前的樣子。車平果不失言，親自到屈逸廣家負荊請罪了。

　　車平那天身負荊條，來到屈逸廣的門口就跪下了。這一下成了村裡有史以來的第二件大事。人們把屈逸廣家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他們想看看屈逸廣到底怎樣洗刷當年的仇恨。屈逸廣見車平果不失言，連忙從屋裡出來把車平扶起來說：“都是鄉里鄉親的，用不着這樣，快起來吧，大哥早把這事不當事了。咱倆現在還是患難之交，別讓他們看笑話。”屈逸廣抽掉車平背上的荊條，將他拉進了屋。看熱鬧的人都有些失望，他們沒想到屈逸廣就這樣放過了車平。也有老人說：“屈娃子仁義呀！將來肯定有出息。”

　　屈逸廣把車平拉進屋后，就對老婆說：“快點，炒幾個菜，我和老弟喝上幾杯。”車平沒料到屈逸廣會就這麼輕易原諒了他，感激得淚水漣漣，差點又給屈逸廣跪下。菜炒好了，酒熱上了，屈逸廣讓老婆去娘家幫着干兩天活，家裡就他和車平在喝酒。

　　酒喝到三巡時，車平突然感到肚子疼。這時，屈逸廣綳起了笑臉，說：“兄弟，一會兒比這還疼。”車平問：“大哥，你咋知道呢？”“兄弟，你別再叫我大哥了。我告訴你，我在酒里下了毒，我也喝了，咱倆等會兒到陰間再繼續喝。”“你太狠了，那你為什麼救我？”“發洪水時，救你是道義，現在毒死你是我報私仇。你知道嗎？屈申他是我親爹!我三歲那年過到我大爺家。小子，現在你明白了吧！爹呀！兒為你報了仇了，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屈逸廣跪在地上給他爹磕了幾個頭。這時疼痛不已的車平說：“大哥，我不恨你，我們依然是好兄弟!當初我作孽太多了，死得活該呀！”屈逸廣萬萬沒想到車平竟然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捂着臉邊哭邊說：“兄弟，你早說呀，我就不害你了，我也不想死呀！”“大哥，這一切都是天意呀！來，幹了這最後一杯酒，讓我們好哥倆一同上路吧！”

　　兩天後，屈逸廣的老婆回來才發現他們的屍體，兩個人臉上都帶着笑容。三天後，在清水河邊又多了兩座新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