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假期

　　》》 一

　　房主夫婦搬出這套公寓后，儲安泰便獨自過起了無拘無束的快活日子。他可以衣不遮體地在門廳、廚房和衛生間里自由出入，可以敞着卧室的房門、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覺，還可以響亮地打嗝，響亮地放屁。

　　可儲安泰的快活日子只過了不到兩個星期，房主就給他頭上澆了一桶涼水。房主說：“有個人想租一間大一點的卧室，我答應了，過幾天就搬過來，今天提前跟你打個招呼。”

　　“隨便吧，哪一天搬來都行。”儲安泰表面含笑，心裡卻在叨咕，不料，房主話還沒說完。“那個，那個人，是個女的……”房主寓意不明的笑紋正要在臉上展開，但又忍住了，因為他肯定是看到了儲安泰的眼睛已鼓脹得核桃一樣大。“別緊張，人家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想利用這個假期打工，賺點零錢花。”

　　儲安泰故作鎮靜：“我沒緊張。”

　　“那就好，”房主轉身欲走，又不大放心地叮囑道：“我只想到時候收房租，不想出亂子，老儲，你自己多注意就是了。”

　　“隨便吧，”儲安泰本想說“我會注意的”，可話到嘴邊偏偏變成了那三個字。

　　房主走後，儲安泰惱羞成怒，衝著房門大肆發泄：憑什麼讓我多注意？好像我有前科似的！誰敢擔保那女大學生不是個女流氓呢？

　　》》 二

　　儲安泰有些多慮了。

　　當戴着一副近視眼鏡的女大學生出現在他面前時，完全是一個文靜、柔順且又不失開朗的形象，人家見了他這個大男人，毫無怯意，居然還主動伸出一隻小手，自我介紹道：“我叫方潔，到這裡來給您添麻煩啦，請多關照。”儲安泰沒少跟女性打交道，可握了女大學生的小手后，竟吭哧半天才像背台詞般咕噥道：“好說，好說。”純粹一個土老帽兒！

　　女大學生方潔給儲安泰留下兩點深刻的印象：

　　第一，是眼鏡片後面的那雙眼睛，大而圓，有點像魚眼，介乎於有神與無神之間的狀態，看上去彷彿總是在擔心受騙上當；第二，是一股子說不出什麼類型的香氣，反正是讓人難以接受卻又無法拒絕的混合氣體，隨着她的出現直往鼻孔里鑽。

　　第二個印象很快就得到了確認，由於方潔正給一家化妝品公司推銷產品，身邊常帶着一盒盒一瓶瓶的香水，所以那股子混合氣味便跟着她四處瀰漫。

　　第一個印象則花了很長時間才讓儲安泰有所體會……

　　》》 三

　　方潔搬入這套公寓的第一個夜晚，儲安泰就又裝起了“淑女”。叼着香煙敲打鍵盤的習慣被迫改掉了，他怕那煙味兒飄到外面去，而且基本上也沒大聲咳嗽，包括竭力克服由生理反應引起的其他聲響，甚至連上衛生間的次數都明顯地減少了。

　　反之，那位方潔女士倒是有些過分活躍，一趟一趟地跑衛生間，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在蓮蓬頭下沐浴……每次聽到不同頻率的流水聲，儲安泰難免會聯想到一些“三級片”畫面，嘴角也會浮現几絲性情中人的笑意。沒辦法，儲安泰的老婆遠在安徽鄉下，他的單身生活既單調又寂寞。

　　在那些不同頻率的流水聲中，有一次增加了“噗、噗”的噴洒，像是使用“敵殺死”之類的噴霧器。儲安泰霍地一驚：儘管在方女士搬入之前，他已經把衛生間收拾了好幾遍，但是百密一疏，仍有十二雙黑色的襪子被他塞入一個紙巾盒裡，忘在暖氣罩上……

　　等到方女士的卧室傳出輕微的音樂，儲安泰躡手躡腳溜進衛生間，開燈一看，放在暖氣罩上的紙巾盒都快濕透了。方女士肯定是往紙巾盒裡噴洒了大量香水，刺鼻的香氣幾乎將十二雙襪子的原始氣味全給抹殺了！

　　次日，儲安泰穿着濕漉漉、香噴噴的襪子去公司上班，別彆扭扭地覺得一整天的工作都不順當。

　　》》 四

　　幾天之後，儲安泰與方潔的關係發生了戲劇性的突變。

　　“哐哐哐”，小拳頭在公寓門上連續重擊，儲安泰連鞋都沒穿好就跑了出去，伸着脖子問道：“誰呀？”

　　“是我！儲大哥，快開門！”方潔的聲音。

　　打開房門，儲安泰嚇了一跳：他看見的是一大堆紙箱子，岌岌可危地在眼前晃動。紙箱子後面露出一張憋得通紅的小臉兒，和一副亮光閃爍的近視眼鏡。“快接過去呀！”方潔埋怨道。

　　儲安泰慌忙上前救駕，因急於求成，伸出的手臂不僅抱住了那一大堆紙箱子，連同方潔的半條膀子也抱住了。

　　“哎呀，真像個大猩猩。”方潔羞澀地笑着，抽出臂膀，在一旁協助儲安泰把一大堆紙箱子擺放整齊。儲安泰直起腰來剛想喘口氣兒，方潔又迫不及待地指使道：“樓下還有一堆呢，走吧，幫人幫到底。”稀里糊塗的儲安泰跟着方潔走到樓下，從一輛小貨車上抱起第二批紙箱子，齜牙咧嘴地踏上一級級樓梯。他實在無法相信，第一批紙箱子這個小女子是怎麼搬到樓上去的。

　　方潔說：“這些天終於碰上個很講義氣的客戶，一下子買了四十箱香水！為獎賞儲安泰，方潔慷慨大方地送給他好幾瓶香水。

　　“我一個大男人擦哪門子香水呢？”儲安泰似有推脫之意。

　　方潔用奚落土老帽兒的語言對儲安泰進行了一番開導：“我送給你的都是國際上最流行的男士專用產品。你也該講究一點時尚啦！”

　　》》 五

　　酷夏，沒有空調，儲安泰只好在卧室里實行半裸，感覺能涼快一些。他身上的汗毛格外濃厚，這與他腦袋上稀薄的頭髮相比反差極大。從喉頭骨開始，直至臍下，那黑糊糊的汗毛打着捲兒恣意蔓延。

　　儲安泰突然想起方潔獎賞他的香水，順手拿起一瓶，也沒看文字說明，便淋淋洒洒地在脖子上、腋窩下、胸前兩肋塗抹了一遍。嘿，涼沁沁的感覺，如同浸在井水裡一樣爽！儲安泰點燃一支煙，攤開筆記本電腦接着進行他的網絡業務……

　　一支煙還沒燃盡，身體各部位的感覺悄然間已有了變化，先是騷癢，后是火燒般地刺痛。儲安泰用手在胸前抓了兩把，低頭一看，竟揪下來一團捲曲的汗毛！“呵！這個害人精！”儲安泰大怒，只穿着一身“短打”就像個海盜似地沖了出去，“咚咚咚”猛砸方女士的房門。方潔打開門縫見到儲安泰那窮凶極惡的樣子，眼鏡片後面忽閃忽閃地放射着驚恐之光。當她弄清原因后，馬上把驚恐轉化為懊悔，拉着儲安泰直奔衛生間。

　　從噴頭裡噴出的水流一視同仁地傾瀉在兩人身上。方潔一面替儲安泰沖洗，一面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可能沒說清，你用的是特效脫毛劑。”聞聽此言，儲安泰的火氣更大了，嘴裡的言詞越發地不講衛生。方潔並不計較，傻笑着撥來轉去擺布着儲安泰，一把一把將黑乎乎的汗毛擼下來。

　　方潔的眼鏡被水汽洇濕了，在儲安泰身上划動的手掌便沒了準頭，恍惚之際，她抓住一宗粗硬的物件：“咦，怎麼回事？”儲安泰早就停止了抱怨，此時，他異常亢奮，同時，他看到方潔僅穿了露肚臍的小背心兒和三角內褲，經過水流的沖刷，已與裸體沒什麼兩樣。況且，自己的“把柄”又被人家攥住，結果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方潔的表現與其說是抵抗，還不如說是脅從，她奮力把雙方身上所有礙事的紡織品全扯了下去，一旦那勃起之物進入她的體內，她就“嗷嗷”地大叫起來。

　　》》 六

　　方潔不是處女。

　　對此，儲安泰不想挑剔。

　　有了衛生間里順理成章的一幕，他和方潔的關係也已不存在隔膜，儲安泰帶着他的電腦、小電扇，堂而皇之地住進了方潔的卧室。

　　因天氣太熱，兩人乾脆過起了衣不遮體的快活日子。最大的受益者是儲安泰，他像個“入贅”的新郎官，只需在下班的路上把肉蛋菜買回來，下廚的活計就由方潔包了。

　　方潔是個很會享樂的現代女性，她毫不掩飾她的快感和高潮。她曾撫摩着儲安泰胸前的汗毛，不止一次問他：“跟我在一起，你還想老婆嗎？”儲安泰不願談這些。方潔卻偏要問。被逼無奈，儲安泰賭氣說道：“我那黃臉婆在床上像……像一具死屍！”

　　方潔哈哈大笑，笑得像個蕩婦。

　　不過，儲安泰可從未把方潔看成是蕩婦。大學畢業的方女士很快就開始在床上跟儲安泰商談業務了，她對儲安泰電腦上的網絡甚感興趣。儲安泰所在的公司是搞電子軟件的，他想借花獻佛，讓方潔利用他的網絡推銷一些香水。

　　方潔似有神助，一經着手，便與網絡上的各公司業務經理、銷售部主任掛上了鉤，從香水到化妝品、保健藥物，甚至連高檔衛生潔具都打了進去！儲安泰實在難以相信，酸溜溜地問方潔：“下一步做何打算？”

　　“籌集資金，準備開辦自己的公司。”方潔的回答令儲安泰不寒而慄。

　　》》 七

　　提到公司，儲安泰公司的老闆立刻就發現了他分管的網絡業務出了問題。幾位主管經理旁敲側擊又不留情面：“你這樣做，差不多夠得上是背叛行為了。”

　　“那僅是個小小的疏忽……”

　　“到此為止！”主管經理們板起了面孔。

　　儲安泰把此事說給方潔聽，方潔鄭重地點了點頭，拍着他的肩膀勸慰道：“將來我如果開了公司，那還不是咱們兩人的事？你考慮改行跟我推銷化妝品吧。”

　　儲安泰激情難禁。

　　當天夜晚，兩人在床上瘋狂做愛，儲安泰想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為何不順水推舟？為何不玩一把“新潮”，面對方潔盡情享樂的、“嗷嗷”亂叫的嘴巴，他索性也“嗚呵嗚呵”地喊叫起來……

　　某一天，勇敢的儲安泰在公司里把他的網絡資料全部打印出來，下班后誠心誠意地交給了方潔。

　　“正好，我要回北京一趟，那裡有個客戶想簽一份長期合同，你等我幾天，我會儘快給你消息。”方潔收好儲安泰奉獻的機密資料，特意留下了她的手機號碼。

　　假期將近尾聲，像往常一樣，儲安泰提着皮包，先行離開公寓，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方潔一眼。方潔暫時停止收拾行裝，隔着眼鏡片兒用那雙魚眼向他致以迷惘的注視，囑咐了一句話：“別忘了跟我聯繫。”

　　》》 八

　　儲安泰絕不會想到，那一天就是他最後一次在公司上班。

　　幾位主管經理不留情面：“鑒於你的背叛行為愈演愈烈，我們正式通知你，從今日起，你被公司開除了……”

　　這是他第一次空着手回到公寓。方潔的卧室房門已上了鎖。一股子失落的情緒襲上心頭。進入自己的卧室，他看見那小電扇又擺回原來的位置，不禁自言自語：“這位女士還真夠細心的。”

　　回想與方潔共同度過的這段假期，失落的情緒在心裡不斷膨脹，而且寒意日益加重，那感覺就像是……失戀。真沒出息!強忍了三天，他打通了方潔的手機。

　　“哎呀，儲大哥！真對不起，我遇到了一點難題，我的男朋友對香水過敏，他不同意我推銷香水……我們現在對房地產很感興趣，要干就干大的！你比我穩重得多，還是搞你的電子軟件吧，千萬別像我見異思遷，想入非非……”

　　儲安泰徹底明白了，人家方女士即使開辦了公司，也沒他“儲大哥”的份兒！失落的情緒漸漸被深沉的悔悟取代。四十好幾的人了，還玩什麼“愛情”遊戲？

　　儲安泰發出無聲的苦笑。

　　陡然，孤零零的他想起一件事：足有兩個月沒交房租了！可惡的房主隨時都會找上門來，他以最快的速度打點好行囊，直奔火車站，連夜趕往安徽老家去了。

　　在車上，儲安泰想喝水，打開提包找杯子時，竟發現方潔獎賞給他的那幾瓶香水，還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