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學習刺殺術的第一天，師傅就一再叮囑：殺手不能有感情，這是大忌。但舞兮和唐季兩人置若罔聞。那時他們彼此深深吸引，愛得死去活來。所以他們成不了最好的殺手，只能混跡於這個行業的最底層，窮困潦倒。

　　最艱難時兩人甚至只能喝冷水充饑。冰涼的冷水吞下后慢慢滑過咽喉抵達空空如也的胃裡，是一種既漫長又痛苦的煎熬，如同黑夜裡看不見光明，絕望便一點點湧上心頭。

　　生活就是這麼殘忍。不是別人毀滅自己，就是自己毀滅別人。有誰真正幸福呢？

　　所幸還有唐季，彼此相濡以沫。舞兮每次喝冷水喝得想哭時總是抱緊唐季，一遍一遍地問，為了愛，我願吃糠配鹹菜。可是為什麼上天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舞兮說得淚流滿面。

　　日子就這樣慢慢淌過。

　　偶爾有錢兩人也只吃得起青椒炒肉絲。翠生生的青椒包裹着不多的肉絲，就那麼一小碗，但這還是美味呵。唐季每次都像饞貓，狼吞虎咽，總是急急忙忙地往嘴裡塞。舞兮看着看着心裡湧起陣陣悲哀。這個男人終究還是自私的，一小碗青椒炒肉絲都不懂得謙讓的唐季，是真的愛她嗎？舞兮感到茫然。

　　生活的艱辛一點點消磨着舞兮對愛情的全部激情和堅守。唐季是個胸無大志的男人，得過且過，只願守着舞兮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他常說，不求功成名就，只願衣食無憂。可是，誰會去雇傭一個有感情的殺手呢？因為心中有愛，所以慈悲下不了手。唐季接的活兒十有八九要失敗。請他是賠本的買賣，誰會這麼傻呢？衣食無憂也只是奢望罷。

　　除夕之夜，舞兮和唐季在大街上滿無目的地轉來轉去。他們不知往哪兒去，到處都是喜慶，歡樂和溫暖，而這些，和他們無關。

　　偶爾有孩子出來放鞭炮，舞兮總是獃獃地望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將她心裡最後一點兒溫暖也慢慢炸掉了，一顆心漸漸冷漠起來。原以為愛到濃時就是長相廝守，再苦再累也隨他去了；現在才明白，相愛的人也是不能同甘苦共患難的。她渴望的原來不是粗衣布裳，相濡以沫，是一份可以抵擋生活刀劍風霜侵襲的安全感。而連一小碗青椒炒肉絲都只顧着自己的唐季，不是她等的那個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終於說出這句話了，舞兮扭頭就走，她不想看唐季悲痛欲決的神情。她要忘了他，要讓所有的過往凍結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寒夜，一切重新開始。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白茫茫一片大雪真乾淨。

　　兩年後，舞兮成了最好的殺手。冷酷無情，心狠手辣，讓人聞風喪膽。原來功成名就並不是件太難的事，只要沒有感情，狠得下心。

　　舞兮已賺了太多太多的錢，幹完這最後一票買賣她就要金盆洗手了。女孩子終究是不適合舞刀弄劍的。

　　最後一票買賣幹得出奇順利，舞兮一邊喝着酒一邊在心裡感嘆。已近年關了，小酒館里人並不多，只有店主夫婦在吃飯。一盤紅殼大蟹香味四溢，卻被那店主搶到自己跟前一人獨吃，甚至還用筷子奪下妻子夾起的蟹。這情景似曾相識，舞兮看得憤恨，手起刀落，結果了店主，沒半點猶豫。店主妻子呆立半晌，既而失聲痛哭。舞兮冷冷地說，一盤蟹都和你搶的男人，值得要麼？店主妻子歇斯底里，近乎瘋了似地大喊，他不是自私！他知道我自幼體質過敏，怕我嘴饞，才搶着吃的……

　　一瞬間萬籟俱靜。舞兮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酒館的。她喝得酩酊大醉，在街上跌跌撞撞，過路行人都看着，她也不顧了。滿腦子都是唐季，爭着搶着吃青椒炒肉絲的唐季，說不求功成名就只願衣食無憂的唐季，冰天雪地里與自己緊擁着取暖的唐季……紛紛如潮水般漫上心頭，痛如刀割。

　　原來他並不是自私，只是想將肉絲留給自己，才吃下所有的青椒，他本是不吃辣的啊……

　　舞兮再也忍不住了，跌坐在街頭號啕大哭。

　　只有愛過並失去了的人才會如此痛徹心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總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而當時，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