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上一層樓

　　張清住一樓。一樓臟，二樓亂；三樓四樓住高幹。如果你這樣一推測，準會把張清看作勞苦大眾中的一分子，可住一樓的張清卻是不折不扣的高幹，張清是財政廳的副廳長，最年輕最有前途排位最靠前的副廳長。

　　在財政廳，張清的好口碑是與一樓有關的。剛分房時，三個副廳盯着三四層兩套房子各自動起了心思。廳長不住機關宿舍樓，廳長老根子是省城人，有古色古香的深門大院，清靜慣了，不屑於這套四居室的房子，再說了，誰個上門送個禮行個賄的，也不方便，機關里混日子的人，鼻子都比狗耳朵靈比貓精，眾目瞪瞪之下，難咧！廳長的前任據說就是被鄰居告發的，一貫以謹小慎微著稱的廳長是很懂得前車之鑒的，緣於此，廳長很大度地讓出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套房。

　　廳長的大度卻讓管分房的辦公室主任一度陷入了困境，兩套房，三個副廳長，總有一個人會因此恨上自己，主任想起春秋戰國時的那個“二桃殺三士”的著名典故。

　　三個副廳長雖不是勇士，但舉手之間，卻能踹翻自己好不容易奮鬥上的主任位子。

　　李奇副廳長走過主任辦公室時故意輕咳了一聲，以期引起主任關注。

　　主任正在分房表格上忙乎，一聽咳嗽，立馬有感應似的抬起頭，笑着打招呼：“李廳，嗓子不大對勁呀！”

　　李奇很自然接過話頭：“我那哮喘病受不得一點涼，這回分房，我就賣個病，住四樓吧，向陽、通風，人到了中年，健康最要緊了，你說是不是？”

　　主任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有啥也不能有病，我懂我懂！”

　　“懂就好，懂就好！”李奇頻頻點頭，“當初要不看你會辦事，我才不推舉你當主任呢！”

　　這話很有餘地，也很讓主任一思二思再三思。正思得上勁，走廊上響起“得、得、得”的拐杖聲，主任心說：“這門衛咋當的，讓殘疾人摸辦公樓來了！”探出頭，剛要發火，卻瞪大眼張大嘴半天回不過神。居然是王平副廳長笑眯眯踱了過來，一根鍍金拐棍點得有聲有色，像極了電視畫面上的蔣委員長。

　　“您這是？”主任指着拐棍不明就裡發問。

　　王平臉上立馬愁雲密布：“我這老寒腿一到冬天就使不上勁，不幫襯幫襯，怎麼革命工作呢！”

　　主任就發感慨：“也是的，怪我們平日關心不夠！”

　　“咳，哪能事事麻煩組織呢！”王平揮揮拐杖，“每天能爬個幾趟三樓就心滿意足了，醫生交代過的，這個活動量正合適，對了，分房時替我多想想，也不枉當初組織考察你時我那一番美言，啊！”

　　主任心裡盤算，老寒腿，沒聽說啊，前天晚上還在舞廳里穿花拂柳來着，挺精神的呀！主任越想頭越疼，人便愈發沒了精神。

　　主任請了病假躲在家，主任是為張清同志的身體着想呢，主任擔心張清一碰上自己沒準就患上什麼醫生再三叮囑的病。

　　得過且過唄，分房那天反正全廳幹部職工在場，打分解決，相信三個副廳長總不至於撕破臉皮吧，就算他們不忌憚群眾，可也會礙於廳長在一旁吧。

　　主任的病假請得有點畫蛇添足的意思。

　　分房那天，全廳幹部職工都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去的，沒料張清一開口，任何懸念都沒了。

　　張清當時“呼”地一下站起身，廳長都嚇了一跳，廳長很不滿，廳長說張清你等等再提要求，論資排輩還有王平和李奇呢。

　　張清漲紅了臉，說：“ 我想要一樓，我怕別人搶了去！”

　　廳長先是一怔，跟着拍起巴掌說：“好呀，好呀，只是你幹嗎要一樓呢！”

　　張清說：“我娘的腿打小有問題，她坐輪椅我推進推出曬太陽挺方便的，再說我也喜歡一樓，出出進進的，利落！”

　　主任暗自舒口氣，心說，張清呀張清你怎麼就不說自己發揚風格要一樓呢！

　　廳長很滿意，主任更滿意，幹部職工一致認為，張清這人實在，比東北人還實在！

　　住一樓的張清就應了那句名言，金杯銀杯不如百姓的口碑。

　　口碑好的張清在以後的日子裡，無可爭議地接了廳長的位置，張清甚至有了一個雅號——一樓廳長。

　　張清把這個廳長，一直干到了五十歲，五十歲，一刀切，該退居二線了，也趕上國家最後一次福利分房，財政廳嘛，財大氣粗，清一色的複式樓層。

　　主任還是那個主任，幹完這屆，也該退了。

　　分房那天，主任舉着一大串鑰匙，取出一把交給張清，說：“知道您喜歡住一樓，特意留給您的！”

　　主任以為張清會接了鑰匙順便誇一下自己會辦事的，孰料張清不接鑰匙，張清冷冷說：“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住一樓的？”

　　主任一愣，結結巴巴說：“當，當初您不是主動要一樓來着！”

　　張清慢條斯理髮話了：“你這個老同志，咋不曉得與時俱進呢，當初我還有娘沒過世呢，現在我都有孫子了，過去與現在能等同嗎？”

　　主任口裡嚅了嚅：“不能等同！”

　　張清拿了三樓鑰匙，說：“古人說，‘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你這觀念咋的還停留在一樓，上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