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工

　　第一章

　　“咦，孟師傅，怎麼有空來這裡啊？生意可好？”

　　聽着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孟礱心中微微的有些疑惑，身體卻條件反射般地轉了過去，有些錯愕地打量着眼前的這位男子，只見那人也是一臉的愕然。不過，隨即又重新露出了笑顏，一邊走來，一邊忙着掏出香煙盒。

　　在孟礱愣住的一剎那間，身邊早已有人圍了過來，急切中帶着些許討好地回應道：“老闆，哪能抽您的煙啊！”說話間，右手已然遞出來一包《芙蓉王》，不過左手也沒忘了給自己抽出一支來。然後，一邊叨着煙，一臉熱忱地等待着那人的接應。

　　“怎麼，孟師傅不認得我了？也是，貴人多忘事嘛！我姓曾，上個月曾經讓您幫忙出過幾套紙格呢、、、、、、呵呵！”

　　那人自說自話地來到了孟礱的面前，臉上笑容依舊，早已打開的香煙盒在左手中抖了抖，有兩、三根便露出了海綿頭來，右手拿着防風打火機，同時伸到了孟礱的面前。

　　孟礱此時才回過神來，雖然說到現在，還依然沒法認出這人是誰。不過，在確定是向自己打招呼后，不僅有些臉熱，有些開始發燙的跡象。

　　半年前，孟礱曾開過一間皮具開發設計工作室，只是現在生意慘淡，現在已經關門歇業。這半年中，客戶倒是認識不少，不過能記得住對方名字的並不多，只有對於來來回回的那麼幾名熟客才有印象。至於那些匆匆忙忙間見過一、兩回面的散客，能認得個臉熟已經不錯了。畢竟，那時候每天都是人來人往的，客流實在太多，許多客戶都是一伙人的一來就是七、八位之多，吹吹侃侃過後能談成生意的不到兩成。像這種新開的工作室，就整個花都區獅嶺鎮來講，那是多如牛毛，很多客戶也就圖個新奇，想來看看能否打個便宜價。只有財大氣粗的老闆才不介意這些小小的價格出入，他們看重的唯有質量。

　　“哦，主管也在啊。一樣的，一樣的，抽誰的煙不是抽啊，煙嘛，能點得火冒出煙來就行，是吧？！”

　　曾老闆拿眼色指了指那位主管，不過還是把剛才掏出來的《紅雙喜》給收了回去。主管的臉上抽了抽，隨之便恢復了平靜，訕訕地看着自己的煙盒，嘴上的香煙也沒有點燃，連忙地捏起夾在了耳邊上，然後尋個理由走開了。

　　孟礱有些訝意，手上正拿着一個休閑女裝包，一時也忘了放下來。

　　孟礱今天是來打零工的，此刻手上拿着的這個五金麥頭上標有着**品牌商標的女裝包就是自己即將要做的樣板袋。而那個生產主管，則是從招工市場把自己招過來做袋子的負責人。只是沒想到會在此碰到認識的人，且還是這間工廠的老闆。一時間尷尬異常。

　　孟礱清了清思路，轉瞬間腦海里便有了對策。忙上前說：

　　“曾老闆啊，您好，您好！看我這記性，老啦，腦袋不好使啦。。。呵呵！”

　　“這就是您開的工廠啊，不錯嘛，能在金融危機下還保持着幾十個工人的生產，錢途無量啊！”孟礱違心地奉承道，忙着岔開了話題。

　　這個曾老闆也就30歲左右，年紀大抵與孟礱相當，一臉的精明相。見到孟礱如此也沒多大在意，只是眉間疑惑重重，因為不知道這個孟師傅的來意，為的又是哪般。隨即招呼道：

　　“孟師傅，來，到我辦公室坐坐，喝杯熱茶聊聊天。”

　　孟礱見事已是此，今天的工作怕是有點懸了，便也隨他來到了招待間。

　　一會兒工夫，辦公室里的招待文員就拿來了兩瓶王老吉，放到他們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曾老闆從茶几下拿出了一包《大中華》香煙，拆開封條，抽出一根來，嘶的點燃后輕輕地吸了一口，隨着便放到了煙灰缸上，緊跟着點了下頭，示意孟礱隨意。

　　曾老闆的手指修長且白晰，指甲修理得整整齊齊，微握着的右手放在右邊的膝蓋上顯得堅挺而有力。左手虛張着搭在面前的茶几邊沿處，食指與中指的夾煙處也是一片潔白，沒有老煙民們的煙熏印跡。這兩根手指在茶几上無節奏地上下點擊着，顯示着手主人此時的憔慮。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有小半邊畸形，顯然是幾年前打五金時不小心曾被機器壓夾過。若是沒有這一小小的瑕疵，那將是一雙能令無數美女們都為之嫉妒的手掌。

　　曾老闆的緊張令孟礱有些好笑。不過，也不能怪他。孟礱知道這些小加工廠的不容易，況且自己的身份令他起了疑心。

　　在中國，工業高速發展的二、三十年裡，山塞產品也得到了國內外顧客的追捧和熱賣。廣州作為中國南方城市手工業的巨頭之一，而獅嶺更是聞名海內外的“皮具之都”。自然而然的假冒名牌的產品生產企業也陸續匯聚在此。不少代理商，在尋求利益最大化的同時，不免存在一些小心思。因為只要處於高階管理層次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接觸到一些專門經營“灰色產品”的人，只要自己有心，總能弄出一些門道來。這些從事“灰色產品”銷售的代理商，他們只管物色到適合代工生產的一些小加工廠即可運作，他們只負責轉手銷售，加工廠則需要承擔起生產和“竊露”風險。從事假冒產品的代工費是從事普通中、低端產品代工的一、兩倍，甚至數倍，而人工費卻只相當於加工高端產品的人工支出，並且加工高端產品的質量要求更為嚴格。那些大品牌的公司對於代工企業的要求也很苛刻，是不可能讓這些無營業執照的小工廠代理加工。原因：一，小工廠的技術人員不夠全面，怕在生產過程中質量不過關；二，從事生產的員工過少，怕誤一貨期；三，大公司的貨款向來是等到年底才會結算，小工廠由於自身的活動資金本來就不多，自然無法接受。 曾老闆的工廠正是從事此類“灰色產品”的加工。

　　孟礱沒有拿起茶几上的飲料，只是隨意地掀開放在曾老闆左手邊的《大中華》，抽了一根出來。曾老闆盯着孟礱的動作，如同一隻老鷹在盯着自己對手一樣專註。看到孟礱點了煙后，他整個人也放鬆了下來，隨即在對面翹起了二郎腿。

　　“生意不好做啊！”孟礱打破僵局，隨口而出。剛才曾老闆的小心意意令孟礱想到了自己的創業生涯。

　　“哦！你的工作室不是開得好好的嗎？”曾老闆有些莫名問道，實在是不知孟礱此話的含義，可能心裡邊還在想着無數念頭，正待着孟礱的下文。

　　“呵呵，表面風光而已！”孟礱急促地轉開了話頭。畢竟，自己的事的確無可訴說，想來對面的曾老闆也是如此罷。

　　2009年，對於全球的大、中、小企業來講是一個慘淡的年份。此時，處於歐洲金融風暴的餘波已經漫延到了中國市場。隨着歐洲市場的蕭條，中國南方的各個代工企業也將面臨外銷定單湊減的局面，連帶着內銷產品也受到衝擊。

　　獅嶺政府在這一年實施了各式各樣的“救市”方案。不過， 那些措施對於整個獅嶺鎮大多數工廠都是依靠給外單加工而賺取利潤的中、小企業而言，是無繼以補的。隨着訂單的減少，大多數工廠採取了兩手措施：一，壓低工人的記件單價；二，實行保底計件工資，不過工資底薪卻是很低，低過勞動法規定的最低薪酬。這就造成了所謂的“退工潮”。

　　其實，今年並沒有多少家工廠在倒閉，各類媒體所大肆報道的倒閉企業只是在情理中，只不過是剛好處於“金融風波”的年份而被放大、渲染。真正的原因在於，這兩面年的物價高漲，而本應該隨着物價而調控的薪酬卻沒有絲毫變化，即勞動部門不作為，導致勞動法中每年的最低基本保障工資的規定在今年遲遲沒有出台。於是，各大、中、小企業趁此機會而不再提高員工的待遇，有些更是還往下壓低薪酬。面對外界瘋漲的物價，而用人單位又趁機壓低工資，人們只有另謀高就了。只是僧多粥少，能找到合適工作的人卻是十不足一。這就是孟礱所認知的“退工潮”，至少此時的獅嶺鎮就是如此。

　　不過，也有突軍異起的，比如孟礱面前的這位曾老闆，他的工廠就能屹立不倒，且還紅火得很。

　　孟礱沒有與曾老闆扯淡的工夫，而曾老闆也沒有繼續套話的耐心。彼此間漫無邊際地聊了一會，曾老闆就尋了個由頭先離開了，孟礱也隨即告辭。心裡想着，今天的工作要泡湯了。曾老闆是要出去找那個主管問話來着。他剛才是出於職業敏感才會如此失態。

　　臨走時，孟礱隨手捎起了茶几上的《大中華》，大步邁出了那間裝修得富麗堂皇的招待室。穿過車間時，看到那主管正尾隨着曾老闆向洗手間方向的陽台走去。那些工人們正低着頭在趕貨。孟礱心中一動，連忙招手叫住了一個男生，然後把手上才摘去兩、三根的《大中華》香煙拋給了他，吩咐道：“這是你們老闆剛才送給我的香煙，我不怎麼抽，你們分了吧！”

　　那個男生，看了一眼，就立馬叫道：“哇，好煙啊，謝啦老闆！”望着車間里一大幫的男生聚集在一起，一邊吵鬧着，一邊稱讚着分發到手的香煙，孟礱笑着離開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