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燕的心事（三）

　　麥燕在窗檯根兒，藉著燈光繡鞋墊。

　　依思哈靠着被子面對着麥燕躺在炕上。他睡了整整一下午，精力充沛。

　　看着燈光中面色紅潤的麥燕，他伸手扳了扳她的小腿說：“睡吧。”

　　麥燕把腿忽地收起來，頭也不抬地說：“你先睡吧。”

　　依思哈起來，靠上去想奪她手裡的針線，麥燕使勁把他掀過，白天窩在心裡的話涌了出來。

　　“你五大三粗地，就知道睡睡，不讓人消停一晚上，你不乏，我還受不了。不讓你給我夾菜，你偏不聽。一家老小都吃着呢，我比誰特殊？你把好的都夾給我，不是人家黑蛋看不慣，擱誰都受不了。你有那份好心用在老人上，也是贏我的心的。阿舍念書也不容易，你多疼疼她，不虧了你是當哥的。你那樣私心，這日子咋能過平順。下午大喊黑蛋擔水飲菜，你躺在炕上不動彈。一家子過日子呢，都得分擔點。你那樣懶，我心裡疙疙瘩瘩的。”麥燕看了看男人的臉色，發現男人臉上泛着怒氣，隨緩和口氣說：“你不要多心我的話，我是作女人的，這些話我說了有不敬，但說出來也是為了你好，為了一家子好。”

　　依思哈聽麥燕說了這麼多，有點背不住了。他忽地坐直了身子，摸着自己肉乎乎的腦袋，翁聲翁氣地說：“我這樣做是有我的想法。”

　　“你啥想法？”

　　“這些日子，我看你的臉色黃不拉幾的，你多吃好的，養足精神，我好使喚。”

　　麥燕恨不得抽伊斯哈一鞋墊子！ “你把我當成啥了？你，你簡直就是……就是河灘里的癩呱子！”麥燕不知道罵男人什麼好，情急中就想起河灘里的癩呱子。

　　她恍恍惚惚地看到，脫了衣服的男人，真的是一隻四肢蹬動，肥胖、碩大的癩呱子。

　　伊斯哈哈哈大笑“我還要你給我養一群碎癩呱子呢！”

　　“那你乾脆娶個母癩呱子，下一連串的蝌蚪，你也就有了一連串的子女。”

　　夜色中，河灘里蛙聲四起，彼消此長。它們亮着豆似的眼睛，蹬着四肢，污泥爛草地一個纏着一個……麥燕看着眼前同樣眼睛放光的伊斯哈，覺得怕，甚至是恐懼。

　　“難怪這些日子，你白天里死睡，為的是養足精神種癩呱子啊？”

　　“嗯，咋啦？”伊斯哈說著，張着癩呱子一樣的嘴靠了上來。

　　麥燕拚命地推他，伊斯哈是一堆軟肉，她咋推都是白費力氣。她索性一閃身跳下了炕，拉開門跑了出去。

　　河灘里的癩呱子鳴奏生命交響曲，它們睡足了一整冬，一整春，入夏了，它們紛紛出來，夜以繼日地爬背子，夜以繼日地繁殖癩呱子。

　　麥燕想：難道我真的是一個母癩呱子的命？想到此，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伊斯哈光着背子來了，麥燕本能地躲了一下。

　　伊斯哈說：“回屋吧，我不動你就是。”

　　“我想坐一會，你回屋睡去吧。”麥燕語氣涼涼地說。

　　“回吧，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伊斯哈拉麥燕的胳膊。

　　進到屋子裡，麥燕問伊斯哈啥事情，伊斯哈說他想另家，早早地為自己巴光陰，還說田三兩口子另家不到一年，兩口子進城打工，現在手裡捏着幾萬塊錢呢。

　　“不另家也能進城打工啊？為什麼一定要另了家呢？”麥燕不明白男人的心思。

　　“不另家打工掙下的錢能是我們的？黑蛋也等着說媳婦呢，阿舍念書正用錢呢。”依思哈說這些話，比念經還順水。

　　哦，男人的心思原來是這樣！

　　麥燕忽然覺得她的這個男人不但是好爬背子的癩呱子，還是一個自私的癩呱子。她驚張地抬起頭，靜靜地看着他，肉呼呼的腦袋，肉呼呼地嘴，肉呼呼的身子……慢慢地這些肉呼呼的東西變得遙遠了，虛無了……她看到滿世界的癩呱子從村莊的巷道，從城市的大街，鼓着嘴巴，亮着眼睛爬出來，一個纏着一個……那個在縣城看到她又扭過頭去的男人也是一隻癩呱子，只是他是戴着眼鏡的癩呱子……突然，從草叢中跳出一隻肉呼呼的大癩呱子，把自己壓倒底下，自己也成了一隻癩呱子，在下面掙扎着……

　　夜，涼風習習，群星閃爍，呱聲高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