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的病

　　陳好坐在駛回機場的出租車裡，心裡焦急萬分。

　　司機師傅是一位老人，年約六十，卻滿面紅光，精神十足。老人樂呵呵地問陳好：“姑娘，出差？”陳好心不在焉地答：“不，回家。”　“回家好啊，現在的年輕人都忙，難得一年能回一次家，姑娘多久沒回了？”老人起了談興。陳好低頭撫弄手機，過了好半天才說：“三年沒回了。”老人便嘆氣。陳好扭頭看窗外，一對互相攙扶的老人倏忽而過，銀白的髮絲在風中飄搖。陳好的眼眶漸漸地濕潤。她想起十分鐘前陳生打來的電話，陳生在電話里小聲小氣地說話，陳好卻似遭了雷擊。陳生說：“閨女，今天去醫院查了，是……胃癌。”

　　陳好又記起陳生看到呼嘯而過的出租車時的艷羨的表情。陳生在兩年前興緻勃勃地考下了駕照，只等陳好給他買一輛紅色夏利，陳生的夢想便是坐在這大紅的夏利車裡每天拉着人滿城轉。說白了就是一出租車司機。但是，三年過去了，陳好並沒有讓陳生的夢想成真。陳好此時坐在出租車裡，她聽到眼淚滑落里老師傅的嘆息聲。

　　下了車，陳好直奔家中。

　　大門敞開，陳生正蹙了眉在堂屋中央踱着步子，桌子上放着一瓶酒和一小碟炒糊了的花生米。陳好氣不打一處來，幾個箭步躥過去拎起酒瓶，大嚷着：“爸，你怎麼還喝酒？”陳生舒展了眉，眼裡便有了笑意。他搓着手嘟噥着：“那個，你咋這麼快就回了？我一個人心裡不暢快，少喝點少喝點！”陳好叮叮噹噹地收拾東西，一邊說：“胃病忌酒，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媽走了幾年了，要是她在，看不吵你才怪。”陳生頹然陷在了沙發里，小聲說：“哎，這些天還真想你媽，尤其這胃疼的時候。”陳好的手便有了略微的抖動，她啞了嗓子問：“爸，確診了沒？”陳生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裡屋，拿出了病歷。陳好接過，看完，愣怔在屋中央。陳生卻笑了起來，他對着怔怔的陳好說：“沒啥大不了的，熬一熬，人不都得死嘛。”

　　陳好醒過來說：“爸，住院吧，我辭職了，在家照顧你。”陳生卻跳了起來：“啥？你辭職？老天爺，那麼好的事……”　“走吧！”陳好拽了陳生的胳膊，鎖了大門，把他塞到出租車裡，直奔人民醫院。

　　人民醫院的劉醫生是胃病方面的專家，陳生拖了幾十年的胃病都是他在診治，這次的胃癌病歷也是他開出的，陳好是極信他的。

　　安排下了病房，陳好鼻子酸酸地看着樂呵呵的陳生，忍了好幾次生生把淚吞了下去。找了劉醫生，他卻一直在忙，沒有空。陳好回到病房，陳生半躺在床上，雙手十指交叉，放在隆起的啤酒肚上，兩個大拇指不安分地轉着，腦袋轉來轉去打量着四周。陳好心裡嘆着氣，嘴上說：“爸，我回去給你弄點小米粥墊墊肚。一會問了劉醫生再給你弄點東西吃。”陳生笑着點點頭算作回應。

　　陳好端着粥回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聽到了劉醫生和陳生的低語。劉醫生小聲說：“老陳，你這麼騙閨女，不太好吧。”陳生嘆口氣說：“我只想她聽到我這病，能回來一趟，小病小災也不值她回，正好你的病歷起作用了。哎，誰知道她能辭職呢，這年頭不好找事做啊。”劉醫生的聲音：“算了，回都回了，你就安心‘養病’吧。”兩人低聲笑起來。陳好的手抖了抖，飯盒差點掉了下來。她扭頭，到醫院花園裡的長凳上徹底哭了個夠。

　　睡覺前，陳好邊給陳生掖被角邊說：“爸，你啥時病好了，陪你買車去。”陳好感到陳生的眼一下子亮了起來，卻看他扭捏地抓了抓耳朵：“癌啊，能說好就好么？”陳好心裡就想，老光棍，別裝了。臉上卻不動聲色。陳生明顯不安分起來，一會說要喝水，一會要吃蘋果，末了，他小聲道：“閨女，咱明兒去行不行？”陳好就笑了起來，她說：“爸，你的癌是不是假的啊？”陳生乾咳兩聲，“嘿嘿”笑着低頭啃起了蘋果。

　　午夜，陳好清晰地聽到睡熟了的陳生的“嘿嘿”笑聲。

　　第二天一大早，陳好哼着歌去辦出院手續。迎頭碰上了劉醫生。劉醫生拉了陳好去他的辦公室。陳好笑着說：“劉醫生，我爸多虧你照料了。謝謝你了。”劉醫生皺着眉問陳好是不是要辦出院手續，陳好說是。劉醫生遞上了陳生的病歷，陳好看完就笑了，她說：“劉醫生，你們別哄我了，我都知道了，我爸是裝的。”劉醫生只是微微吃了一驚，他接著說：“陳好，你爸其實真得癌了。”陳好“騰”地站了起來，劉醫生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說：“我是擔心他一個人吃不住，一直沒告訴他，那病歷是真的。他過來說他是想你想得胃疼，我才順水推舟想出這個主意，等你回來了再告訴你。”陳好就愣了，劉醫生繼續說：“出院暫時可以，但還得住院治療，早治早好。你就去陪他買車吧，圓他那開車夢吧。”

　　陳好搖搖晃晃地走出辦公室時，陳生正樂呵呵地翹了脖望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