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的鼾聲

　　麗麗正值花樣的年齡，可是她卻沒有同齡孩子的快樂，因為，她有很嚴重的敗血病，她虛弱的身體，不允許她有常人的生活。她時常覺得，生活無趣，甚至生不如死。

　　今年三月的時候，麗麗的病又一次複發了，很厲害，她不得不住院。

　　醫院對於麗麗來說，永遠是個可怕的地方，她在這裡見過太多的死亡，總是有鮮活的生命，一轉眼消逝而去，其中有很多是她的室友，她覺得醫院根本就是一個地獄。因此，漸漸地，她對這裡沒有一點感情。她成了一朵脆弱冰冷的玻璃花。

　　入院第二天的時候，麗麗的病情穩定了，她從緊急病房轉移到了普通病房。當天，她聽說緊急病房又住進了人，她面無表情，生命的脆弱，她已經司空見慣，沒有什麼能震撼她了。

　　這一次，住進緊急病房的有兩個人，據說是旅遊中出了車禍，生命垂危。麗麗看着窗外忙碌的醫生護士，似乎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很長時間之後，一天夜裡，麗麗覺得尿急，可護工睡得正熟，她不想打攪別人的美夢，便悄悄地下床向廁所走去。醫院的廁所，在走廊的最西頭，途中要經過那間緊急病房。當她走到緊急病房的時候，向里望了一眼。白慘慘的燈光下，她看到兩個渾身包滿了繃帶的人，躺在床上。此時，四周寂靜，她聽到一陣鼾聲從門縫中傳出，這才看到其中一個人已經拆除了頭部的繃帶，那是個男青年，他的嘴吧微微張合，鼾聲也是微微弱弱的。她噓了口氣，心想，總算有人脫離危險了。

　　翌日，一大早，麗麗就被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驚醒了，她睜開眼，看見窗外一群醫生護士匆匆而過。下午的時候，趁着發葯，她好奇地向護士詢問緊急病房的狀況，護士告訴她，那個男青年死了。據說，這個人前幾天剛剛脫離危險，誰知，今天卻突然死了。她愣住了，突然發現生命可以這樣無情。

　　這天夜裡，麗麗去廁所時，再一次經過緊急病房，她沒敢往裡看，本想迅速經過，可是，卻突然一動不動了，她又聽到了那個鼾聲，輕輕的，也是真實的。她扭頭，定定地望着病房裡面，此時，那個殘存下來的生命，依舊包滿了繃帶，屍體一樣躺着。她的頭皮一下就炸開了，她彷彿又看見那個男青年躺在床上，嘴巴微弱地張合。她逃一樣沖回了房間。

　　麗麗回到房間后，輾轉難眠，她突然想起那些流傳在醫院裡的故事，飄蕩無形的鬼魂，冷冰冰的停屍間，若隱若現的黑影，她以前不相信鬼神，但是，她剛才的確聽到那個鼾聲了，那個已經死去的男青年曾經發出的鼾聲。恐懼一瞬洶湧澎湃了！

　　翌日，護士剛來送葯，麗麗就迫不及待地問，“姐姐，緊急病房中的男青年確實死了嗎？”

　　護士蹙眉：“當然，屍體已經存放在停屍間了。”

　　麗麗沒有再問，她現在確信無疑，那個病房——鬧鬼！但她沒有說出來，這種事情，誰又會相信呢？

　　從此，麗麗再也不敢一個人上廁所了，那個緊急病房成了她的噩夢，她好幾次夢見那個緊急病房，一個男青年一動不動地躺在燈光下，他的臉慘白，身體僵硬黑黃，儼然就是一具屍體，可是，他的嘴巴卻在動，發出一聲一聲的鼾聲。

　　又過了幾天，麗麗的病情基本穩定了，她準備出院了，期間，她聽說，那個緊急病房的病人終於脫離危險期了，那是個年輕的女人，但仍舊處於輕度昏迷中。她本想去看看大難不死的幸運兒，可想起陰森森的鼾聲，還是做罷了。

　　這天夜裡，麗麗突然鬧肚子，她本想找人陪自己去廁所，可是護工剛好不在，她只好硬着頭皮向廁所走去。由於肚子很痛，她幾乎是飛奔着去了廁所，可回來的時候，她害怕了，走到緊急病房門前，一步也不敢邁了。果然，她又聽到了那個鼾聲，男青年已經死了狠久了，可那個鼾聲就像從遺像中跳出的人一樣，真真實實。

　　這時，突然有人拍了麗麗一下，她渾身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飛快地扭頭，發現是值班的護士。

　　護士問：“麗麗，你幹什麼呢？”

　　麗麗一把摟住了護士：“姐姐，這房間里鬧鬼！你聽，這鼾聲分明是那個死去的男青年的。”

　　護士突然示意麗麗不要叫，然後輕聲說，“這不是鬧鬼。”她嘆了口氣，繼續說，“那個死去的男青年和這個女人是一對夫妻，兩人是在蜜月旅行中出事的。男青年醒來后，就要求我們把他的鼾聲錄下來，他說，萬一他死了，就每晚放這鼾聲給女人聽，那樣，她就知道他還活着，他就在她身邊。他說，這是他留給她的希望。”她說完，哀傷地指了指角落裡的錄音機。

　　麗麗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鼾聲意義如此重大，她靜靜地聆聽這個鼾聲，忍不住哭了。

　　翌日，麗麗出院了。天上陽光燦爛，她笑得更燦爛，因為，她明白了生命的真諦，它也許是脆弱的，是短暫的，但更是珍貴的，而且，它不僅僅屬於自己，就像男人留給女人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