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世紀末31

　　在市區的最中心，建有一座寺廟，名曰深山寺，寺里傳說著這樣一個故事——明末末時，有個古董商人，花盡錢財購得一批名家字畫，但因後來戰事連年，兵荒馬亂，在逃亂的人看來，字畫真是一文不值，所以存在家裡無人問津，商人因此傾家蕩產，妻散子離，後來急出一場大病，幾乎喪命。一日，他從病床上下來，駐杖走到街市，見有一貧窮和尚且行且吟，其樂無法描述，上前問他所為何，和尚答曰：“無思無欲，忘事忘物。”商人聽了頓感身體大好，棄杖要離去，和尚問：“何所去。”答曰：“上深山，尋古廟。”和尚曰：“佛在心中處處寺，志在千秋今亦古。”商人聽了徹悟，說：“所言極是。”然後隨和尚不知去向。到戰事平息，商人回來，已是僧服在身，知到底細的人明白他所藏書畫價值連城，皆向他索求，他卻拒收錢財，只求以寺相換。立刻便有巨賈應喏，在他所居之處購地建了一寺，取名為南苑，后更名為深山寺。到如今，深山寺已有四百年的歷史，歷代都有擴建，每天從世界各地前來觀摩的遊人不斷，香客不絕，真應了“佛在心中處處寺，志在千秋今亦古”的話。

　　這天周日，傳聲帶博勝來寺內寫生，進得山門，寧靜之氣撲面而來，便感覺到和鬧市是不同的世界，愈往裡走愈靜，直靜到心裡去。博勝聽着自己輕緩的腳步聲，恰如微風裡綠葉的淺笑，響在佛的慈悲里。身旁的撐天大樹站立成禪，多少年的領悟都在無語中，恰如閉了雙眼端坐的菩薩。博勝不相信有神，但廟宇的存在卻給了多少人寄託與安慰，包括他在內。許多沉重想超脫的日子，他會想起禪院鐘聲，想起僧人讀經。此時，呈現在他眼前的雖然是寺院一成不變的建築，雕樑畫棟，紅壁赤瓦，但總是自始至終的迷戀，想一想懷素、徐文長、八大以及李叔同的故事，更讓他感到親近。

　　博勝隨着傳聲一路思索一路觀賞，不知不覺便穿過主建築，來到了後院，這後院雖沒前院壯觀，但滿院初夏景色卻讓人陶醉：彩蝶翻飛，花香陣陣；清風弱柳，草木爭秀。

　　前面有個池塘，有隸書寫着“放生池”三字。池邊圍了許多游者，大都是學生，成雙成對，竊竊私語，低吟淺笑。傳聲和博勝見了過去湊熱鬧，原來，這池裡養滿了龜和魚，遊客們正捻碎了食物喂它們。池面上漂有幾根木頭，那龜便成群接隊的往上爬，后爬上去的壓在先上去的身上，都把脖子和腿伸得長長的，一堆一堆擠在木頭上曬太陽，第一眼看到的人無不認為有趣，皆要大聲驚嘆一下，然後護了欄杆細看，溫暖的陽光曬在它們身上，誰都會為他們感到舒服。傳聲坐在扶欄上看一會兒，突然獨自笑出了聲，博勝不解，問道：“你笑什麼？”傳聲道：“昨天，在浙江實習的孔方兄打來電話，一個勁兒埋怨命不好，說沒出生在有錢的家庭，要自己打工，又說好累呀好苦的。我當時不知怎麼說他，現在有了：如果一個人不經受一點苦難，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不是和這烏龜一樣嗎？你看它們，吃飽了睡，再不就是游來游去，終生不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知它們活得有意義沒有。”博勝聽了感覺是至理，笑道：“對呀！”兩人又觀看片刻，然後各自選好景點開始畫速寫。不多時，博勝寫成一幅，你道所畫何物？且看畫面——柳絲欲系雙飛燕，百花瘋惹蝶群轉。岸上兒童臨好水，歪着笑臉對笑面。傳聲自然也有好的，不必多說。

　　話分兩頭，說說皓純家教的事。

　　“我們休息會兒吧！渴死我了。”小愛說著起身跑出去，片刻后舉着兩灌汽水進來獻殷勤：“這可是我特意為你買的！”皓純聽了露出一臉狐疑的笑容，小愛於是又說：“你笑什麼？不要以為我是想要你手上的東西！真的是我上午特意買回來的，一人一罐。”皓純笑出了聲：“我知道！”接過汽水，涼得如同冰塊，於是說：“這麼冰啊？”小愛回道：“越冰越好喝，怎麼，你不喜歡喝冰的 ”“我的一個同學說喝冰的對胃不好。”小愛揭開瓶蓋灌了一口說：“才不管這些，你信不信？像這樣一瓶，只要是冰的，我可以一口氣喝光。”哪裡能不信，皓純接著說：“你媽媽去幹嘛了，什麼時候回來？”“永遠別回來才好，盯我盯得像什麼似的，好不容易有個雙休日，卻跟在學校沒兩樣。”“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媽也是為你好！”皓純說完探頭向外巡視一下，從衣袋裡搜出尹相舒的信，小愛小口咪着汽水，屏息靜氣，微微紅着臉頰，當皓純把信遞過去，她快速接過藏進了書包。皓純笑道：“你不怕你媽媽翻出來啊！”小愛滿不在乎，說：“她不敢亂翻我東西的。”“為什麼？”“不為什麼。”

　　顯然，小愛不願意談這些，皓純默默看了她片刻，嘆氣說：“我們這樣子，真不知道是對是錯，一想起你媽媽，我就感覺心裡愧疚，她花錢是請我來輔導你的。”“你別愧疚，我知道你對我好就行了！你知道嗎？我媽並不怎麼在乎我的成績，她請你給我補習英語，是想我到國外去留學。但她一點也不考慮我，我根本就不想留什麼學。”皓純一時奇怪：“多少人都覺得中國的教育不科學，而想出國留學，可沒有機會，你條件這麼好，怎麼會不想呢？”小愛大聲說：“留學有什麼好，我就愛呆在中國！”緩緩地又說：“再說，我要好的同學都在這邊，哪裡捨得。”這話說得幼稚，又不是小學生，還捨不得同學呢！皓純笑道：“是你戀愛的緣故吧！”小愛無語，皓純接著說：“你和你相舒哥哥……戀愛，多久了？”小愛一臉甜蜜，淺淺回道：“小時候，我只要去我外婆家，他都會陪着我。他會帶我去山上抓鳥，下河翻螃蟹，你知道嗎，他超勇敢了，我外婆家養了好大一頭牛，他一點都不怕，經常騎在上面。”皓純聽着，撲哧一聲笑出來，農民的孩子，誰會怕牛呢？但她不願毀滅尹相舒在小愛心中的英雄形象，也不反駁，只笑着迎合：“是蠻勇敢的。”小愛繼續說：“可惜，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長大后，我們不知怎麼就生分了。直到他來這裡讀書，我媽請他為我補課，我們又才好起來，他幫我補習一周后，我就喜歡上他了，你知道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好舒服。”末了問皓純：“你和他怎麼認識的？”“我們中學在同一所學校，但我們那時並不認識，我讀初一時他就畢業了，直到來到這，我們才知道是老鄉。”哦，原來如此，小愛點了點頭又問：“在你們學校他是怎樣一個人？”“是我們學校文學社的社長啊，不早告訴你了嗎？”小愛笑得一臉幸福：“很厲害吧，他的文章寫得超級棒，專門為我寫過很多首詩，我超喜歡的。”

　　交談着，突然聽到大廳外傳來開門的聲音，皓純知道小愛媽媽回來了，遂不再吱聲，抬頭看牆上掛鐘，已經超過補習時間很久了。小愛媽媽進門看見皓純還在，以為她一直是為女兒補習，又因為這次月考，小愛英語有進步，所以極力留皓純吃晚飯，但皓純哪裡願意，謝絕後出門走下樓來。

　　“老師，等一等！”剛走下樓來到地面，小愛急急忙忙跟了來。“不是叫你不要這樣叫我的嗎？叫得我怪不自在的。”“那我叫你什麼好呢？讓我想想。”小愛翹着腦袋沉思少許，冷不防大叫一聲：“老師姐姐。”皓純雖然是希望她叫自己姐姐，但還是吃了一驚，半天才緩過氣，問道：“有什麼事啊！”小愛說：“你和我媽不是說好一周付一次錢的，現在兩個星期過去了，我媽剛才才想起來，要我送錢下來的。”說完，把錢塞進了皓純手裡，磨蹭片刻，低聲又說：“你回學校后，跟我相舒哥說一聲，我明天早上去找他。”完了回頭就跑，皓純愣在原地又是一驚，心想小小年紀，卻色膽包天，苦笑一下正準備離去，樓梯口又露出她的腦袋來，於是問她道：“又要幹嘛？”小愛把手放到嘴邊拖長了聲音低低地說：“不要忘記了哦！一定要告訴他。”皓純笑着點點頭，小愛於是噔噔噔又上樓去了。尹相舒就要離開校園參加工作了，分離前肯定會有一次浪漫的約會，皓純想着笑一下，掉頭離開了小區。

　　回來的路上，皓純揣着第一份自己掙來的錢，心中甜絲絲的，記起來博勝想學簫，而她正好也喜歡聽簫聲，便打定主意拿這錢買支簫送給博勝。回校后皓純步行到三斜橋，直奔“絲竹軒”而去，但只見樂器店變成了服裝店，皓純大為迷糊，在附近尋找一遍，但真的不見了。呆立在新開的服裝店前，皓純回憶起當日場景，老藝人的身影以及他的琴聲還那麼清晰，此刻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因為皓純站在店前遲遲不離開，老闆娘以為來了生意，跑出來招呼，皓純回過神，連聲說不買衣服，卻向她問起“絲竹軒”。

　　你道這位老闆娘是誰，原來正是“絲竹軒”主人的兒媳，因為近來買樂器的人越來越少，除了本地的幾家劇團里偶爾有人來修理琵琶胡琴，再無人光顧。老頭子本是願意死死守住，說是怕有人壞了樂器找不到地方修理。但是，不願繼承父志的兒子卻認為空佔了門面，為此，父子二人弄得矛盾重重，最後，兒子只得另外尋一處，把絲竹軒遷了過去，自己則在這裡做服裝生意，這便是皓純找不着的緣故。兒媳弄明白是來買樂器的，於是告訴她地址，皓純謝過，按地址尋去。

　　步行半個小時后，終於在一條小巷裡找到，環視四周，只見這裡房屋老舊，路面坑坑窪窪，空氣潮濕，皓純站上半天，也不見有人出沒。只有老人的琴聲還在，太白窗前的月光，小橋流水邊的人家，寒山寺里的鐘聲，一絲絲古韻流淌着，扣擊着。不遠處是寬闊馬路，是水泥大樓，是汽車霓虹，是燈紅酒綠……那裡有一扇門嗎？老人的琴聲能否敲開它？皓純不知道，老人可能也不知道。琴聲消失，皓純的思緒斷開，記起來要買簫，進去選了一把，出來時華燈初上，匆匆趕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