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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車(小說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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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車(小說十二) 標籤:十二生肖

  十二

  原來,殺豬叔的父親金叔公和五海伯的父親火叔公,在解放前就結怨了。他們原本有一塊水田相連,中間隔着一條田埂,因為是祖上傳下來的一點薄地,所以都很珍惜,春耕下地的時候,總要先把田埂邊上的雜草削掉,再糊上一層厚厚的泥巴。那天,兩家媳婦都在削雜草糊田埂,先是說些閑話,後來又說起田埂的事。說多了,一方叫對方要少削點多糊點,另一方也叫對方要多糊點少削點。結果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的,都覺得自己是最有良心的人,沒有多削對方的田埂,是對方多削了別人的田埂,佔了人家的便宜。結果兩個女人家也不顧體面,就在水田裡吵了起來。

  後來雙方回家之後,都給自己的男人說了。殺豬叔的父親金叔公和五海伯的父親火叔公也都是直性子的人,也不分青紅皂白,就都跑上大石埕大聲叫嚷起來,結果動了手腳,傷了和氣。後來總算讓親堂厝邊給勸解下來,雖然是和解了,金叔公和火叔公卻從此不相往來了。

  可誰知也是事有湊巧,後來又因為一隻灰色兔子,結下二代人的世仇。原來火叔公家養了幾隻灰色的兔子,後來有一天全丟了。火叔公就到處去找,結果找到金叔公家的時候,發現了一些灰兔子毛。火叔公也不聲張,就去找當時的保長,說金叔公偷吃了他家的灰兔子,要求賠償。舊時的鄉里老大也不分青紅皂白,跟着火叔公偷偷去看了一下,就算是暗訪了,回頭到鎮上叫了兩個團丁,就把金叔公抓到鎮上去關了幾天,又罰了十塊大洋。

  後來金叔公被放了回來之後,心裡感到委曲,就跑過來和奶奶哭訴,說:“嫂啊!這世道簡直沒法讓人活了……我那兔子是向別人家買的,他說是家裡沒錢,便宜賣給我的,我買回家就宰了吃,誰知他是偷火頭軍的。嫂啊,我冤啊,見不得人面啊……”

  父親那時也還小,只聽奶奶說:“金木,委曲點沒事的,都是自家裡的人!你也不要難過,先回家去,晚上我去火頭軍那裡給你說說去!說好了,也就都是自家親兄弟了……”

  聽父親說,金叔公當時聽了奶奶這樣說后,就獨自離開了。可沒到晚上,奶奶還沒往火叔公家裡去,金叔公就找不到人影了。後來幾天之後,有人到山上去砍柴,看見金叔公弔死在一棵大樹上。

  父親說:“奶奶為這事自責了好久,她說這事都怪她!她應該想到金叔公是個火暴脾氣又愛面子的人,受了這麼大的委曲,心裡一定是會想不開的!她應該早點叫火叔公過來,把這件事情給說和解了……”父親還說:“奶奶為了這事哭得死去活來,好幾天沒吃得下飯……”

  我問父親:“金叔公該不會偷火叔公家的灰兔子吧?”

  “應該是不會的!你金叔公也是個愛面子的人,脾氣是不好點,可不是個貪心愛點小便宜的人……”父親說了。

  “那是怪火叔公做事魯莽對吧?”我又問道。

  父親看了一下我,搖搖頭說:“大人們吵架不像小孩子,有時會有點記仇又會有點偏激!火叔公也是因為在氣頭上,失了理智,也沒有多想,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聽父親講,當時似懂非懂。父親後來又說了:“倒是那保長不是什麼好人,見有錢撈就罰款抓人,也不上堂問訊,結果害死了一條人命啊!”

  “那保長又是誰呢?”我又問。

  “你不認識的,解放后就被政府槍斃了……大概是做的壞事太多了吧!後來這件事一直死無對證,你殺豬叔和你五海伯就結仇了,從此誰見面都不搭理誰。種地也不在一起種,車水也不在一組車,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我和你阿母也試過給他們牽手言和,就是苦於沒有機會啊。”

  父親卷了一個紅煙筒,用火柴劃了一個火,點上吸了一口,又說:“其實後來你福才哥和黑姑姐姐好上了,我們也很高興,以為能趁這個機會給兩家牽手言和,誰知你舅舅家有事要幫忙,沒有及時去說,現在又搞得你黑姑姐姐跑丟了,找了幾天都沒找到。”

  父親和我說起金叔公和火叔公家怨的時候,還沒有發現黑姑姐姐的死訊,大家都以為黑姑姐姐是躲起來了!殺豬叔和黑牛黑豹哥他們還經常跑到五海伯家去鬧,去找福才哥要人。

  黑姑姐姐和福才哥的交住,開始只有我才知道,雖然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但人說“雞蛋密密也有縫”。黑姑姐姐和福才哥雖然秘密交往,但總有好嘴多事的人把這事給透露了,最後讓兩家老人都知道了。五海伯倒是沒說什麼,因為畢竟金叔公是因為火叔公而死的,雖然面子上和殺豬叔較勁,但心裡一直以來都有點愧疚,只是沒有說出來。現在黑姑姐姐和福才哥有心要和好,也是一件好事。所以背地裡只是叫福才哥要小心點,說殺豬叔和他兩個兒子都是牛脾氣的人,弄不好會為這事打架的。

  因此後來五海伯也私下找過父親和母親,對他們說:“兄弟、弟媳啊,這上輩子人的恩怨,我們那時還小,也不太清楚。但畢竟金叔是因為我阿爸而死的,我到現在還心存愧疚。可是福才和黑姑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兩個孩子都是有心要和好的,做父親的我也很高興!但是殺豬黑那人你們也知道,就是那死心眼,所以我才想讓你們去給我說說的……”

  父親把煙盒遞給五海伯,說:“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改天我和他嬸去和殺豬黑說一下,別人的話他不聽,我們兩個人的話他是能聽點的……”

  五海伯接過父親手上的煙盒,也卷了一個紅煙筒。父親給他點上火,五海伯吸了一口,又接說:“黑姑有了!”

  母親聽到這話有點吃驚,她說:“怎麼會這麼快呢,聽都沒聽說過,怎麼就有了……”

  我站在一邊上,早就叫起來了,說:“去年我就給她們倆放過哨了,都好久的事了……”

  “怎麼不早說呢!”母親用力拍了我一下肩膀,罵起來:“你這小鬼頭,怎麼就不早說呢……”

  “是黑姑姐姐和福才哥不讓我說的。她們說‘說了就會出人命的’……”我翹起嘴巴,一幅很不服氣的樣子。

  母親不理我,轉過頭和父親、五海伯說:“這樣吧,我哥有事叫我們過去幫他一陣子,等忙完了這幾天,我就去和殺豬黑說去,這死老黑別人不怕,就怕我!那年我和他去找軍區老首長的時候,他什麼都聽我的……”母親當時有點得意的樣子。

  五海伯聽完之後,點了點頭。和父親又聊了一陣子,就準備回去了!父親問要不要一起喝杯酒?五海伯說不要了!

  我長大后稍懂事了一點,才知道因為這事沒說出來,竟然懊悔了一輩子。我知道,如果我早把黑姑姐姐和福才哥這事給“告密”了,或許母親也就會早去和殺豬叔說,不管怎麼樣,黑姑姐姐就不會去死了。同樣這件事在父親和母親的一生中,也留下了永遠不能原諒的陰影。就在母親說忙完這幾天再去說的時候,不到兩天,事態的發展,就變得讓人不可收拾了。

  原來殺豬叔那天也知道這件事了。不管黑姑姐姐怎麼哭求,殺豬叔就是不同意,他還罵黑姑姐姐,說這是弒父之仇,絕對是不能認賊做父的。那天,殺豬叔就馬上叫來了黑牛黑豹哥,先把黑姑姐姐給鎖起來,然後帶着黑牛和黑豹哥,朝五海伯家殺氣騰騰地追殺過來了,把五海伯和福才哥逼到房子里,關起門躲了起來。

  那天父親和母親不在,都去舅舅家幫忙了。我聽到外面有人叫喊聲,就從房間里跑出來。看見五海伯家門口聚集了好多人,都在那勸架。只見黑牛哥手裡抱着一個冬瓜大小的鵝卵石,拚命地在五海伯家的房門上砸。大傢伙只是在那大聲勸架,卻不敢靠近去拉他。直到老隊長從那邊趕過來,才把殺豬叔他們給喝止了。

  當父親和母親回家的時候,黑姑姐姐早已不見了。很多人都幫忙出去找,但就是沒有找到。那天晚上,父親和母親在談起金叔公和火叔公的往事的時候,我總有一絲不祥之感,卻不敢亂說亂想,迷迷糊糊中就睡著了。

  第二天,小由哥來找父親和母親,說她看見黑姑姐姐自己開門出來,然後從護厝那邊跑過來,看見殺豬叔和黑牛黑豹哥在追打五海伯和福才哥。只見她狂叫一聲,雙手抱住頭,就朝外面奔跑出去了。小由哥說他怎麼攔也攔不住。這邊殺豬叔他們又在追打着五海伯,所以小由哥也沒有細想,就又跑過來勸架了!

  母親問小由哥,黑姑姐姐是從哪個方向跑出去的?只見小由哥朝外面一指,母親當時就大叫一聲,說:“我苦啊……趕緊去找竹杆子來啊……”話沒說完,就朝大池塘那邊跑去了。

  我們家的古大厝右對面,是一個很大的池塘,有幾丈深,乾旱天的時候,隊里的稻田都要靠這一池塘的水養活,也可以說是這一池塘的水養活了我們宗親家族。有時乾旱天沒水,就要架起兩架水車車水,一部水車從塘底車水上來,另一部水車從半壁上把前上一部水車車上來的水,再車到水田裡。

  後來母親和我說,那天她看見小由哥朝那一指,就知道可能會壞事了,但她當時也沒有想到都過了一天,就算找到人,也早就沒了,還是狠命地朝池塘那邊跑去。當她跑到那大池塘時,只看見一池秋水綠幽幽的,風不來,連個漣漪都不起。她叫來了好幾個人,大家拿着竹杆子,跑到水裡攪了半天,就是什麼也沒撈着。

  然而,母親當時雖然撈不到黑姑姐姐的屍體,但心裡卻突然感覺輕鬆起來。她覺得很是慶幸,她當時老怪自己胡思亂想,罵自己壞了心肝,心想黑姑姐姐可能是跑到親戚家躲上幾天也說不一定。可誰知幾天之後,當隊里派人去車水的時候,黑姑姐姐的屍體卻從池塘裡面浮了出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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