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情事（三）

　　歲月悄悄滑過，不經意間，流年已似水，轉眼世界就進入了八十年代。

　　葉子考上了當地的重點中學。

　　這是所百年老校，設初中部和高中部。老校不但風景如畫，還有保存完好的黃埔軍校分校遺址中山堂，除了學校的功能，此處還是都梁人閑暇時遊玩的地方。能夠考上這所中學，在八十年代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考上的人被認為“一隻腳已邁進了大學門”。

　　坐在初中課堂的葉子是個愛看小說愛幻想的女孩。私下裡，她會寫些文字給自己看。

　　正值年少好時光，卻莫名的喜歡上了憂愁，喜歡透着哀婉的歌曲，喜歡帶着淡淡傷感的長短句。

　　教她的是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老師，除音樂老師是女的，其他清一色是男性。青春靚麗的女老師，陽光帥氣的男老師，校園裡一片盎然之氣，朝氣蓬勃。

　　青春萌動的葉子和她的同學，躲在旮旯里會逐一評價老師們。老師當中，難得有她們欣賞的女老師。遇上好打扮的女老師，她們會嗤之以鼻。說實話，對於男老師的點點滴滴，她們卻是不厭其煩地樂於獲知。

　　數學老師弱不禁風，他寬大的褲腿里，裹的肯定是瘦得可憐的麻桿腿。

　　物理老師挺搞笑，有次褲縫掉線了，竟拿訂書機一路咔嚓訂了過去，弄得那條褲子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很晃人眼。課堂上，學生們為此鬨堂而笑，他居然鎮定自若、處之泰然，一點也沒有亂了陣腳，其颱風真真了得。

　　化學老師人長得不賴，可惜普通話太不地道，實在叫人恭維不得。

　　生物老師上課講到青春期男女生理知識時，變得吞吞吐吐，後來那一章乾脆要學生自學。可是，複習時，他竟然要求男女學生就有關知識互相提問，說那本來就是應該掌握的知識，不必扭扭捏捏。

　　那個教語文的老師，是女學生們經過認真打分之後，一致認可的最帥氣最優雅的男士。有傳聞說他“名花”未曾“有主”，也有版本說，高三的一位漂亮學姐正在對他死纏蠻追。有人繪聲繪色，說漂亮學姐的父母怕誤了女兒的學業，找了校領導反映情況，說不定學校為此會處理語文老師。一群丫頭片子聽了漂亮學姐的傳聞以後，深為老師鳴不平，恨極了那個藏在暗處的漂亮學姐。漂亮什麼，呸，說不定是醜八怪！

　　說實話，對那位未曾謀面的或許純屬子虛烏有的漂亮學姐，丫頭片子們除了恨更有一層嫉妒在裡面。

　　葉子的語文成績不錯，文章凄凄慘慘戚戚，寫得柔婉動人。語文老師對她評價挺高，說她將來肯定有出息。他要葉子多寫陽光燦爛的題材，不要“為賦新詩強說愁”。

　　深受老師欣賞的葉子，當仁不讓做了語文課代表。她知道，這一定引來好些小姐妹羨慕。

　　葉子有一個小秘密，她希望有朝一日能遇上個帶着淡淡憂傷的男孩。那樣的男孩，在她看來，是純情專一而善解人意的。

　　多愁善感的她，不知還記不記得呀呀學語時，曾有個小男孩說要娶她。或許早已忘卻，或許根本就不曾有過這方面的記憶。

　　浪漫的季節開滿浪漫的花兒。校園的空氣里，瀰漫著濃濃的梔子花香。純白花瓣晶瑩而剔透，縷縷芳香最是沁人心扉，這是否正像少女那初開的情懷？

　　葉子坐在靠窗位置。晨讀時，透過參天古樹的繁密葉兒，初升的陽光漏在書本上，暖暖的。葉子喜歡這種暖暖的感覺。她還喜歡看着窗外，背誦那些讓人變得痴痴傻傻、輾轉反側的迷人句段。

　　低低吟，細細品。每看到“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類句子，她竟真的淚眼婆娑起來，而一讀到“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之類，轉瞬又慷慨激昂。

　　依舊梔子花香，依舊絲絲陽光映照手上臉上，看不出與平日有些微不同的跡象。

　　這一天，葉子神神叨叨念着她的詞兒，隨意往窗外一瞥。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瞥，她遠遠看到，一個有着憂鬱眼神的瘦高男生，雙手緊護着書包，急匆匆由窗前晃過。

　　大家已在晨讀，他卻匆匆奔教室而去，大概是個走讀的學生吧？什麼原因讓他遲到了呢？他是哪班的？

　　葉子是羞澀的，疑問只存心中，斷不會透與外人知。

　　但是，那樣一個憂鬱男生，卻再也沒機會看到。銷聲匿跡了，就似從不曾出現過。

　　婉轉婀娜是思緒。

　　窗外古樹卻永保沉默，你見或不見，它始終不悲不喜。

　　這以後，葉子和以往相比，也沒甚大區別。細心的人才能發現，她更喜歡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