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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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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十三) 標籤:人生不設限

  六

  婦聯主任張嬸兒是烈屬,她男人姓張,叫張大壯,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失蹤了。她獨自引着一個十來歲的女娃生活。她為人熱情,能說會道,管媒說客,經常調解鄰里糾紛。她擔任的婦聯主任,負責集體食堂、環境衛生等等。

  她每天早早就起來,把街道打掃的乾乾淨淨。到了下午,就領着婆姨娃娃除“四害”,消滅蒼蠅、蚊子、老鼠和麻雀。她們逮麻雀。叫婆姨們舉着綁了花花綠綠爛布條的樹枝。在樹旁亂舞,驚嚇那些覓食的麻雀,使它們無處落地,疲勞而死。娃娃們跟在後面,一旦有落地的麻雀,他們便爭先恐後地撿起來,把麻雀的羽毛拔掉交給張嬸兒。張嬸兒攢夠就將光溜溜的麻雀用黃土泥裹住,放在食堂的大火里烤,烤好后張嬸兒用鐵杴拿出來,往地上一摔,外面裹的泥一碎,滿屋噴香。叫娃娃們吃張嬸兒嚷道:“娃娃們排好隊,一人一個。”

  吳彪想讓張嬸兒做他的媒人。那時候,“父母之命”可以不聽,但“媒妁之言”必須有。因為有些事兩人不便明說,不便直說。就需要媒人傳話、商量、協調。吳彪和玉蓮的事在村裡和公社都知道了,也算是自由戀愛,你親我愛。具體辦婚事還得找媒人。

  早春剛過,吳彪在一天晚上,提上點心到了張嬸兒家。張嬸兒的女娃俏花正爬在桌子上寫作業,桌子上擺着一盞煤油燈,燈捻上結了油花,燈光一閃一閃,的照在牆上的人影也是一跳一跳的。

  吳彪剛進門,張嬸兒就大聲說:“怪不得俺的燈結花兒了,是有貴人來呢。”

  吳彪笑着把點心放在桌子上說:“啥貴人,我是求你來了。”

  張嬸兒早知道他的來意,故意說:“有啥求的?是不是和玉蓮打架了,叫我去勸勸?”

  吳彪笑着說:“我還沒和她過日子,有啥架打的。就她的那脾氣,我想打也打不起來。”

  俏花也不寫作業了,眼睛盯着桌上的點心,要撕開紙包。她媽把她的手打了一下,說:“沒規矩。你吳叔也是太生分了,拿這金貴的點心做啥?”

  吳彪說:“孩子想吃,就讓她吃上一塊。”

  俏花聽吳彪這樣說,就拽斷十字交叉綁的紙繩,把包裝紙展開。她把點心一個一個鋪開,用手指點着,自言自語地說,這是穿心壽、這是綠豆糕、這是糖墩墩、這是酥皮糕、這是?

  “媽,這個叫啥呢?”俏花問她媽。

  “想吃就吃一個,別麻煩。”她媽說。

  張嬸兒又對吳彪說:“看這娃饞得,叫俺給慣壞了。”

  吳彪和張嬸兒商定了婚期,等割了麥子就把婚事辦了。

  這個時期,縣裡正開展深翻土地運動,吳彪忙得不可開交。縣委提出了新口號:“苦戰一冬春,深翻三尺三”。縣委書記王志忠是從戰爭年代的炮火硝煙中打出來的人,他在公社書記會上說:

  “搞大躍進,要跟打仗一樣,要敢拚命,不怕死,敢打硬仗和大仗,手頭不能軟。要大批黨內的右傾保守思想,堅決搬掉右傾保守的絆腳石。”

  公社周書記積極響應縣委的號召,主動提高標準,深翻土地四尺五。那個胡悅春已當了公社團委書記,人稱胡書記,每天晚上就天花亂墜地寫好簡報,送到縣委辦公室。很快火箭公社成了全縣的先進典型。

  這一天,胡悅春在縣委辦公室打聽到王書記要來視察,趕緊告了周書記。周書記便帶着全社各大隊幹部進行檢查。

  他們第一站來到河灣大隊。周書記親自下到地里拿尺量,他見深翻不到四尺。大為光火,兩眼一瞪,便厲聲責問吳支書,吳支書在他跟前,見周書記神色不對,嚇得戰戰兢兢,趕緊把二毛驢叫來。

  二毛驢那見過這陣勢,嚇得幾乎尿了褲子。周書記知道王書記的厲害,自己就先厲害起來。他兩眼冒出在戰場上的凶光,厲聲下令當晚召開社員大會,要大批促大幹。

  批鬥大會就在地頭召開。胡悅春高聲宣布:“把“破壞深翻土地運動”的階級敵人押上來。”

  這個階級敵人是一名沒有完成任務的富農分子,他被民兵五花大綁捆着推進會場,全大隊社員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周書記高喊:“河灣大隊所有耕地要逐步複查,翻地四尺以下的插‘黃旗’,翻地三尺以下的插‘白旗’幹部要撤職!,孫仁縱容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要作深刻檢討,聽候處理。”

  批鬥會開到深夜,這時東風大作,颳得滿地紅旗嘩啦啦直響。接着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吳彪悄聲對周書記說:“起風了,下開雨了。”周書記神色嚴峻地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管颳風下雨不能停,繼續干。”

  說著,他挽起褲腿下到地里親自督戰,隨他而來的民兵持槍帶棒,又把已苦幹一天的社員,全部趕到地頭。

  吳彪悄悄地問周書記:“病人怎麼辦?”周書記大怒說:“病人?哪來的病!偷懶裝病,罪加三等,給我趕下田去!大躍進裝病,人民公社不養病人,只要吃得飯,就得下地去!”

  初春的雨夜,寒氣刺人。社員們拖着精疲力盡的身子,在泥水中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舉起鐵鎬,去翻挖雨水浸透的土地。民兵們手持棍棒、皮帶,在地里監督。誰的活兒慢一點,立即被打翻在地,打完了接着干。風聲、雨聲、斥罵聲、棍棒打人聲、社員痛哭聲,混徹夜空。

  一個社員栽倒下地,又一個社員昏死倒地。馬燈刺破黑夜,田間倒下了十幾人。幹部民兵把人拖到田梗上,周書記命令:“醒來再干!”吳彪再也按不住悸痛的心情,懇求周書記說:“周書記,這樣干會出事的。先讓社員們回去睡會覺,明天再干。”

  周書記瞪了吳彪一眼,說:“你想當右傾的拌腳石?”

  吳彪不敢再啃聲。周書記披着雨衣,手執皮帶,叉着腰站在地頭宣布:“明天縣委王書記要視察,社員今夜不能休息,必須完成深翻600畝的任務!完不成任務,幹部要撤職社員要鬥爭!”

  接着他又說:“有人怕出事,出什麼事,共產黨從來不怕出事,打日本、打老蔣,共產黨怕過事嗎!”

  吳彪聽見周書記是批評他,大氣也不敢出,溜到了一邊。

  吳支書記望着累死累活仍在拚命的社員,看看昏死過去抬到地頭雨中的十幾個病號,想想明天給自己的處分,便偷偷溜回家,服農藥自殺了。

  周書記聞訊大罵:“這個吳仁,真是個松包!大躍進當逃兵,當叛徒!死了也饒不了他!給他劃為反黨分子。”

  吳仁的死使河灣大隊陷入了一片悲涼之中。張嬸兒到了他們家,吳仁直挺挺冷冷地躺在那間爛塌廢棄屋子的炕上。還是穿着翻地時的一身衣裳。他們家自然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痛苦,呼天喊地一般的哭泣。(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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