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人生(二十三)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小景
坎坷人生(二十三) 標籤:人生不設限
坎坷人生
——正方形性格和真實八十一難
陳宣章
四十四、炮打張春橋
1967年1月29日傍晚,四清工作隊的復旦男學生到二軍大找我,叫我去參加一個大會。我出於了解情況好寫文章就去了。
在大禮堂中,橫幅是“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我吃驚之餘想聽聽怎麼回事?據復旦男學生說,會場有許多各大報社記者。會上主要就是針對張春橋歷史提出許多為什麼,揭開了張春橋的醜惡歷史和兩面派嘴臉。
復旦(中文系)男學生是復旦紅革會的,逼我表態。我說,只能表個人的態,不代表二軍大紅縱,就寫了一個支持的聲明在大會宣讀,署名“二軍大曙光野戰兵團”。
毛澤東的大字報《炮打司令部》發表后,群眾形成一個共識:不管是誰都可以炮打。如是走資派,一打就倒;如是革命派,越打越堅定。我不知道這次炮打張春橋是復旦大學哲學系學生胡守鈞(復旦孫悟空)策劃的一次行動。據說,胡守鈞從上海圖書館查到張春橋30年代的資料及後來的各種講話,對張春橋從懷疑、反感到抵制。當他得知張春橋要當上海市第一書記,就開始“倒張春橋”,並且越來越多的紅衛兵組織參加進來。復旦炮打張春橋總司令部採取從徐景賢入手,逼他交待張春橋的陰謀。張春橋得知徐景賢被抓,出動全副武裝的軍隊連夜包圍復旦大學,企圖奪回徐景賢。這大大激怒了紅衛兵,瞬時上海形勢發生逆轉,一場山呼海嘯般的倒張運動在上海拉開了帷幕,掀起了新的“倒張”高潮。
“孫悟空”在復旦大學召開2萬多人參加的炮打張春橋誓師大會。胡守鈞作為“孫悟空”首領作了重點發言。他曆數了張春橋的醜惡歷史,剖析了張春橋的兩面派嘴臉后說:“同學們,張春橋是個鐵腕人物,我們反對他可能會坐牢的,你們怕不怕!”“不怕!我們願為真理而獻身!”全場高唱毛主席語錄歌《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並在胡守鈞帶領下宣誓“不打倒張春橋誓不罷休!”
與此同時,另一部分紅衛兵在上海展覽館圍攻張春橋、姚文元,責問:為什麼要派兵鎮壓紅衛兵?並且攤牌指出張春橋30年代的醜行和姚文元父親是叛徒、反動文人。據說連張春橋的女兒也參加了圍攻,要“打倒張春橋”。
1月29日晚復旦大學再次召開炮打張春橋大會,還決定:聯合上海各高校學生,次日在人民廣場召開30萬人的“倒張”大會。可是,“孫悟空”及其他高校學生的行動,全被混入復旦的游雪濤(上海《青年報》文藝組副組長)“掃雷縱隊”偵察到手,並連夜向張春橋彙報。“倒張”的廣大學生卻並不知道。
張春橋立即親自擬寫了“文革”中唯一的“中央文革特急電報”。他與北京的王力聯繫,並迅速徵得陳伯達、康生、江青等人的同意,於30日凌晨5點向上海發電:“把鬥爭矛頭指向張春橋、姚文元是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張目,一切後果應由反張春橋的人和幕後操縱者負責!”這使全市“倒張”大會毀於一旦,把這場轟轟烈烈的鬥爭鎮壓了下去。馬上,王洪文調動大批人馬包圍復旦大學,搜出徐景賢。徐景賢一自由,馬上反撲,指揮宣傳車開上街頭……並且開始了對復旦孫悟空及其“同案犯”的圍剿。直接參与炮打張春橋的“同案犯”近千人;所謂“胡守鈞式”的反革命分子不下萬人。
胡守鈞雖被迫害多年,但逃過了張春橋的槍斃,1975年以“反革命罪”被判10年徒刑。四人幫倒台後平反昭雪,現在是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教授、博導、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學術委員會主任,社會發展研究室主任、復旦發展研究院研究員,上海市政府決策諮詢專家,著名社會學家,東方電視台顧問,東方廣播電台顧問。
“中央文革特急電報”以後不久,我們年級紅縱組織召開批鬥我的大會。由陳志*同學主持批鬥會,會上叫我交代炮打張春橋的經過。我如實講了,但我說:“如果張春橋歷史清白,為什麼要動用軍隊包圍復旦大學?紅衛兵宣讀的材料,為什麼張春橋無法否認?還有……”話還沒有說完,俄文班的徐恩平同學等沖了會場:“毛主席說,在游泳中學游泳。陳宣章不過是喝了一口水而已。有什麼好批鬥的?”結果批鬥大會就散了。
批鬥會後,我銷毀了以前所有的文稿、日記,包括文革前的。而且,從此後我總是十分注意手跡的及時銷毀,除了醫療文件。
但是,那個沒有講完的問題一直盤繞在我腦海里:新中國成立后,張春橋歷任上海《解放日報》副總編輯、社長兼總編輯,中共上海市委常務委員、宣傳部部長、上海市委書記處候補書記、上海市委書記處分管宣傳文化的書記。他的歷史檔案,上海市委是清楚的。在張春橋1967年初奪上海市委大權時,赤衛隊就揭露過張春橋的歷史問題。徐景賢在上海市委宣傳部與寫作班子工作十多年,紅衛兵抓徐景賢就是為了挖張春橋,所以張春橋氣急敗壞派軍隊去救徐景賢。我一直懷疑:紅衛兵揭露張春橋的歷史問題也許是從上海市委傳出來的。因為文革中的所有重大事件都有其背景和根源,決不會是幾個紅衛兵的偶然所為。但是,這個問題只能想,不能說。
我是1月29日晚復旦大學再次召開炮打張春橋大會上唯一的軍人參與者,也是後來唯一逃過張春橋迫害的“倒張”分子,因為我是二軍大軍人。我參與炮打張春橋的事,文成*與高文*並不知道,他倆是“紅旗”的。假如文成*知道,在我檔案中塞個材料,我後來在海軍403醫院就必成反革命分子無疑。
在“四大”期間,許多同學趁文革中學校權力真空時期找對象談戀愛,甚至不經部隊批准私自結婚生子。我卻只在學校寫文章,一次也沒有出去。經歷“炮打張春橋”此事,我更不敢去見那位原來的女友了。
四十五、女部長
要出刊物,就要領各種物品:鋼板、鐵筆、蠟紙、油印機、油墨、紙張。因為我的印刷量大,經常去紅縱後勤部領物品,尤其是紙張,白紙、彩色紙的用量很大。我有刊物為證,這位女部長從沒有二話。她愛看我的文章。我的刊物也常常由她轉發出去。
時間長了,張部長就常常去我的住處聊天,當然,聊的都是文革,說的都是馬列。她是軍醫系64級的,她的同班同學*江淮也常常一起或單獨去我處。她們的消息靈通,又是我的寫作素材。有時候,她們供完消息,就提出希望我怎麼樣寫文章,我就很快寫了並印好刊物給她們。這樣有一年左右,我也對她們有些了解。
有一天,*江淮單獨去我處。她父親是上海警備區首長,因為她是過淮河、長江時出生的,所以取名“江淮”。她表情異常,話中有話。我立即寫了一首藏頭詩,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是“*江淮應該是雄鷹”。意思是:不要考慮兒女私情,應該投入革命大風浪中。她戀戀不捨地離去,後來找了一個海醫64級的同學。她帶着男友來我處,聊天中,海醫64級的同學醋意十足。我就對她說:我有個女朋友,是上海姑娘。後來她就很少來了。
張部長還是常常來,有時我領紙張太多,她就幫我拿,送到我住處。她白皙漂亮,文雅稍胖,櫻桃小口,特別是嗓音清脆,像銀鈴一般。熟悉了,我常常用草書書寫詩詞贈送給她。我很奇怪:像她這樣的文雅女孩竟然也是“逃兵”。她告訴我時,真令我吃驚。她是山東人,卻不是山東腔。我懷疑她父親是高幹,卻不敢問她。她不像*江淮那樣父親的職位、軍銜掛在嘴上,有點“深藏不露”的感覺。我卻始終沒有追問。
文革中,許多高幹一夜之間天上地下。例如:總政治部主任肖華(當上將時才39歲),少年時代就投身革命,14歲入黨,學習毛主席著作運動中出名,印製毛主席語錄出名,抱病創作《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更出名,可是一夜之間被打倒。
60年代初,有人畫了一幅油畫《井岡山會師》,竟是毛澤東與林彪會師。在籌建軍事博物館時兼任軍博黨委書記的肖華堅持把這幅油畫剔除,引起林彪不滿。肖華曾長期在林彪部下任職,卻不肯被他籠絡。“文革”中江青通過林彪插手軍隊,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並別有用心地搞了一個《紀要》。江青派人要肖華參加座談會,肖華氣憤地說:“江青不是搞京劇改革嗎?怎麼又管起軍隊的事來了?管得這麼寬呀!”拒絕出席。1967年1月19日軍委碰頭會上,江青跳出來指責“肖華是劉志堅的黑後台”。次日凌晨,造反派就揪走肖華,刷出“打倒肖華”的標語。周恩來聞訊大怒:“肖華同志從紅小鬼到總政治主任,跟着毛主席幾十年,他怎麼會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呢?”當時在上海的毛澤東也當即指示:“肖華是個好同志。”肖華得以復出。1967年7月25日林彪親自對他操縱的造反派頭子說:“你們要戰鬥,要突擊,要徹底砸爛總政閻王殿。”在林彪、江青一夥的操縱下,造反派炮製了一份《關於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肖華的罪行和處理意見的報告》。肖華被秘密關押長達7年。
1967年1月,二軍大紅縱頭頭叫下面的群眾刷“打倒肖華”的大標語;過幾天又叫他們刷“支持肖華”的大標語;7月又刷“打倒肖華”的大標語。所以,我對高幹子女就有點“心裡不踏實”,誰知道哪一天就變成“黑幫子女”?陶斯*就是明證。
有一天晚飯後,女部長來到我住處,穿着軍裝卻不戴領章,不戴軍帽,好像剛洗澡,身上、頭髮都散發著香氣。我像往常一樣講馬列、毛澤東思想。她雙眼直愣愣盯着我,一聲不吭一直聽到下半夜。我覺得有點不對頭,看了看手錶,哦,兩點鐘了,起身向外走。可是她坐着不動。當時,住處有兩張床,同學不在,只有我一人。我想了想,堅定地叫她回去。她慢慢地起來,很不情願地跟着我走。我把他送到樓下,目送她戀戀不捨地離去。
假如我稍微心旌搖曳,不能自持,留下她過夜,我以後的生涯將不知如何改寫?也許她畢業分配到山東,我因單位不如意而調去;也許她喜歡大連調到我處。只是擔心:她的“逃兵”經歷不要成為被打成“五·一六”分子的借口;她爸爸千萬別遭遇飛來橫禍。
雖然當時二軍大是無政府狀態,有幾名女學員懷孕人流也無人管。但是我覺得,一個人最重要的是自製。如果不能對自己的情緒自我控制,非出事不可。即使要與女部長發展下去,也是畢業后的事情,也要對各方面進行詳細了解。
從此,她再也不來了。我呢,不出刊物了,參加同學龐積*的印書隊伍:他在組織一些同學刻蠟紙,印毛澤東未發表的文章,工程浩大。我的刻蠟紙水平不錯,一切物品領用都是龐積*的事,所以,也就避免了見女部長。那幾本刻印的毛澤東文集現在還在。
我畢業分配確定后,在華聯商場巧遇她與同學,我倆都一愣。她的同學乖巧地走開了,我把分配到大連的事告訴她,留下了通訊地址。當時,學校已經開始恢復正軌,我寫信給她會引起學員隊幹部的懷疑。可是她一直沒有來信。後來聽人說,她畢業后嫁給了海醫61級的同學了。她是個好姑娘,願她一生幸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