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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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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二十五) 標籤:人生不設限 萬曆十五年

  河灣大隊在胡悅春的主持下召開批鬥劉守財的大會。會場設在打麥場。申口搭了個比公社的檯子還要大的檯子。他把大隊新買的擴音器搬過來。安起了口徑有水桶粗的高音喇叭。一大早,高音喇叭里就唱起了“毛主席來到了咱們農莊”的歌曲。

  歌曲悠揚歌詞動聽,歌詞是:“麥苗青來菜花兒黃,毛主席來到咱們農莊;千家萬戶齊歡笑呀,好像那春雷響四方。毛主席來到咱們村,跟咱們社員來談心;一問咱們除四害呀,又問咱生產大躍進。毛主席呀關心咱,又問吃來又問穿;家裡地里全問遍呀;還問咱們夜校辦沒辦。主席的話兒呀象鐘響,說得咱心裡亮堂堂;主席對咱微微笑呀,勞動的熱情高萬丈。鼓足幹勁大躍進哪,齊心建設咱新農莊。”

  這天,天公不作美,高音喇叭沒唱了幾聲,地上就颳起了寒風,天上就飄起了雪花。會場上陸陸續續聚集了好多人,劉守財佝僂着腰站在台上,他一言不發等待批鬥。

  這時,申口突然跳在台上,對着麥克風喊:“告訴大家一個革命的消息,俺已由公社周書記親自改名叫申進兵了,俺不再是申口了。”他剛說完,台下一片鬨笑。

  申口不顧台下人的鬨笑,接着舉起拳頭聲嘶力竭地領呼口號:“劉守財不交待死路一條!”群眾應聲舉起胳膊,稀稀拉拉地喊:“劉守財不交待死路一條!”申口又聲嘶力竭地領呼:“打倒富農分子劉守財!”

  群眾剛舉起胳膊,還沒來得及呼出口號。只聽得台上的劉守財抬起頭問申口:“俺啥時成富農了?”台下又一陣鬨笑。

  在鬨笑聲中,幾個胳膊上箍着紅袖標的民兵,衝上檯子,對劉守財進行暴風雨般的推搡,劉守財被推搡跌倒在地。他伏地而卧,兩眼緊閉,一動也不動。胡悅春大聲道:“劉守財裝死!把他拉起來!”兩個個民兵撲上台把劉守財架了起來。劉守財像散了骨架,任他們架着,這兩個民兵架了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他們一鬆手,劉守財便稀泥似地癱在地上。批鬥會只好不了了之,就此結束。

  劉守財被關在大隊部不讓回家。第二天,他婆姨送過飯來, 劉守財狼吞虎咽地吃了。他剛放下飯碗,就放聲大哭。他的哭聲驚動了胡悅春。胡悅春問他:“劉守財,你哭什麼?是不是對運動不滿?”

  劉守財哽咽着回答:“俺哪敢對運動不滿。”

  胡悅春聽他話裡有話,便惱怒地繃著臉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守財停止了哭,嘆了口氣說:“怨俺媽生的俺不是時候。年青時被日本人抓工,後來被二戰區要糧,把俺綁到東門樓上,用鞭子抽打。如今俺又趕上四清,白天黑夜的批鬥,你說俺怨誰?”

  胡悅春聽了也覺得他生的心酸,不由得產生了一股憐憫之情。他的態度緩了下來,吩咐張嬸兒,給劉守財扯開的口子的棉襖縫一縫。劉守財苦笑着說:“不用縫了,這會兒縫住,過會兒又被扯開了,也省得領導幹部費勁費線。在坐的人被他逗得笑了。

  胡悅春張羅着還要開更大的批鬥會。他想把河灣大隊的地富反壞右全部集中起來,一起批鬥。還想請駐公社的縣裡來的工作組參加。那天下午,胡悅春要在大隊部開小型批鬥會。開會時卻不見了劉守財,胡悅春問金貴,金貴說保不準去茅房了。胡悅春讓金貴去茅房看看,金貴看茅房裡沒人!

  胡悅春慌了,他立馬組織民兵分頭去找。他們從村東找到村西,從村南找到村北,全村找了個遍。就是不見劉守財的綜影。

  張嬸兒擔心地說:“他會不會投井尋死?”胡悅春恍然大悟,更加慌了。民兵們又趕緊在村裡一口又井一口井地尋。好在村裡井不多,很快有人報告:在一口井裡發現了劉守財。

  胡悅春急忙帶人趕往出事地點,立即組織搶救。他們趕到時,劉守財正站在的井中哭泣。

  原來,這口井水不深,水面僅至齊腰。人們拿來了井繩,扔到井下,呼喚抓他住繩子,眾人七手八腳往上拉。劉守財在井水中凍了幾個小時,手上沒勁,抓不住繩子。人們剛拉到半截兒,他撲騰一聲又掉下去了。眾人正在想辦法,只聽在井底下劉守財哆哆嗦嗦地說:“快把井繩上綁根棒子!”救他的人找來棒子綁上,朝井裡笑着說:“你站在閻王店,也馬蹄子不亂”。

  劉守財站在木棒子上被拉上來。他臉色發青,渾身哆嗦,濕衣冷水流了一地。胡悅春命令四個民兵拽着他到了大隊部,他脫去凍成僵硬的濕衣,鑽到被窩裡恢復體溫。

  胡悅春緊急集合河灣大隊的大小幹部開會。胡悅春滿臉陰沉,嚴肅地講:“劉守財的行為是破壞‘四清’運動的嚴重事件,是‘四不清’幹部對抗運動的行為,我們絕不要被嚇倒!”說著,他命令民兵把劉守財拉出來。

  劉守財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棉襖棉褲,站在地上,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胡悅春厲聲問道:“劉守財,你為什麼要跳井?”

  劉守財回答:“俺實在受不住了,覺得死了比活着好,一死百了,免得活受罪。”

  胡悅春一拍桌子呵道:“你是想拿死來威脅我們?”

  劉守財忙辯解:“不敢不敢,俺那敢威脅你們,你們是黨派來的,出來工作不容易,俺是想替你們減少點麻煩。”

  胡悅春又問:“那你為啥又不想死了呢?”

  劉守財說:“投井時候俺是想死,可俺沒看對井。那井口太窄,水又太淺。俺穿的棉襖太厚,跳不進去,後來俺伸直胳膊才溜下去。溜下去水了不深,淹不死。淹不死,在水裡一凍,想起老婆娃娃,就不想死了。”

  他接著說:“俺還沒淹死,就有人挑水來了。他把水桶放在井裡,那隻水桶在水面上漂着,好半天吃不上水。俺想:臨死也做個好事,就幫他把水舀上吧。俺一動他就覺了,嚇得他險些跌進來,要是跌進來俺可就害了他。他就報告你們了,你們救了俺。”

  他的這一番話,惹得開會的幹部轟堂大笑, 胡悅春也忍俊不禁地說:“沒出事就好。”

  劉守聚財自打跳井便卧床不起,他整日以淚洗面,逢人就哭訴受的冤屈和折磨,哭得人心裡十分酸楚。不久,這位樸實的老民,懷着滿腹的委屈離別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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