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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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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人生(續二十九) 標籤:人生不設限

  其實,紫花不清楚。劉鐵拴自從聽了“造反有理”的最高指示,就有了反心。他也想當造反派,他雖然不知道走資派長得啥摸樣,但他恨胡悅春。在他內心深處,模模糊糊覺得胡悅春和他有奪妻之恨。他一直覺得胡悅春對紫花肯定有了一腿。他想出這口無名之氣。

  胡悅春在“四清”后官升三級,在縣委當了宣傳部長。他認定胡悅春就是走資派。他覺得自己獨木難以成林,便找吳抗日商量。

  吳抗日是老支書吳仁的大兒子。這時候,吳抗日已是河灣大隊的政治隊長,相當部隊的政委。這幾年他跟着賈醫生在保健站學醫看病,救死扶傷,人緣好,威望高,很有號召力。

  吳抗日聽了劉鐵拴的意思,真是不謀而合。他也想趁毛主席號召造反之際,找周龍算賬。周龍是個響噹噹的當權派,他現在是縣上的副書記,當年,深翻土地是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他不知道。他就知道,他爹就是周龍逼死的。

  吳抗日告劉鐵拴說:“要想起事,就要桃園三結義。”咱們再找吳彪去。吳彪落在河灣大隊全是周龍害的。這幾年,玉蓮也接二連三生了兩個女娃。大女叫吳瓊,小的叫吳玲。兒女的拖累,使吳彪疲憊不堪。前些日子,他接到了戰友趙虎的來信,現在是省委副書記的老首長已靠邊站了。老首長囑咐他,千萬不要跟上人瞎鬧。吳彪為人忠厚,性格謹慎,對造反派造共產黨的反,心存疑慮。便婉言拒絕,不和他們“桃園三結義”造反鬧革命。

  劉鐵拴見吳彪不和他們一起鬧革命,很是不高興。他說:“現在是你不反,他就反你,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劉鐵拴忙得聯絡鬧革命,紫花在炕上躺了三天,河灣大隊已是面貌大變。村裡幾乎所有臨街的牆上都刷了紅色標語,街上有:“誓做中央文革的鐵拳頭!”“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等。大隊部的掩壁上寫着四六句:

  忠於毛主席忠於黨,

  黨是我們的親爹娘,

  誰要是敢說黨不好,

  馬上叫他見閻王。

  在當年的大隊食堂,現在的鐵匠鋪牆上,把原來寫得,“大鍊鋼鐵”,“節約糧食”。已經模糊不清的字跡刷掉,又在大門左邊寫了:“橫掃一切”大門右邊寫了“牛鬼蛇神”八個紅色大字。字體為粗壯的黑體。

  紅衛兵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進駐河灣大隊,他們學習老八路的作風,在大隊部的地上鋪上谷秸,也叫桿草。在桿草上鋪上葦席,在葦席上鋪上被褥睡覺。

  他們進駐后,河灣大隊便開始了文化大革命時代。大隊部搭起了“忠字台”,家家戶戶立起了“忠字牆”。“忠字台”和普通的棚子沒有兩樣。棚子后牆的幕布上貼着毛主席畫像,畫像兩邊是毛主席詩詞。大都是:“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之類。毛主席畫像下面要寫一段“毛主席語錄”,好在毛主席語錄人手一本,隨便從《毛主席語錄》本上抄一段就行。“忠字牆”是把這些貼在牆上,屬“忠字台”的簡化版,內容一樣。

  這支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隊長叫馮忠心,他以前叫馮仲祿,在家排行老二,父親以福祿壽喜取名。在文化大革命爭先恐後表忠心的風潮中,他不顧父親反對,毅然決然改名馮忠心。

  馮忠心接到林副司令的指示,要和劉鐵拴聯合鬧革命。他們商議成立了造反組織:“河灣大隊縛蒼龍戰鬥隊”。劉鐵拴任隊長,吳抗日任政委。插起招兵旗就有了吃糧人。張二楞為前敵指揮。張二楞就是四清時期,胡悅春剛到時住的那個骯髒不堪的房東。

  他們成立了“縛蒼龍戰鬥隊”,並沒有脫產鬧革命,而是等待時機。他們還是在田間日出而作,只不過現在敲鐘上工是由張二楞掌繩,每天早晨,張二楞拉動麻繩,掛在樹上的打鐘發出了清脆的聲音,全體社員集合到大麥場上“早請示”。他們在“忠字台”前,面向毛主席像站成方隊,政治隊長吳抗日手握《毛主席語錄》,大聲喊:“全體立正,向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三鞠躬!”鞠完躬,人們便把右胳膊彎曲舉過頭頂,右手高舉“紅寶書”前後晃動。有節奏地齊聲高呼:“敬祝我們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

  祝詞喊畢,吳抗日就向毛主席報告當天給社員安排的生產勞動情況,請毛主席指示。顯然,毛主席不可能為河灣大隊發出“最高指示”。他們就用《毛主席語錄》中的最高指示作指示。孫龍會隨手翻開一頁,大聲領念道:“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諸如此類,一般會選簡短的念。念完后,大家齊聲高唱《東方紅》。

  到了晚上,社員們還應該集合到“忠字台”前進行晚彙報。但是,他們在“農業學大寨”的運動中,實行一出勤兩送飯,實在是疲憊不堪。吳抗日就簡化了程序。一般情況收工回來,就各自到自己家的“忠字牆”前彙報。按規定程序,晚彙報完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

  夜幕降臨,河灣大隊家家生火,戶戶冒煙。北邊有人哭,南邊有人笑,東頭有狗吠,西邊有雞叫。同時還會響起此起彼伏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匯成一股人間大合唱。

  人間似乎僅有大合唱不夠,又添了“忠字舞”。宣傳隊要教群眾跳“忠”字舞。河灣大隊進了人人學跳舞的時代。

  那一天,宣傳隊的兩個女學生到剃頭鋪教人跳舞。剃頭鋪的郭剃頭現在改名為郭革命。郭革命年近六旬,骨瘦如柴。他的剃頭鋪是東房,一到下午,斜陽西照,如同火烤,酷熱難當。他脫掉了上衣,露出上身,兩排肋骨清晰可見,如同兩把缺了齒的梳子,分立在褲腰上的左右兩側。他腹部瘦癟,前後緊貼,下身穿着寬襠褲。這種褲子褲腰肥、褲腿寬,褲口在褲腰間折回,用一條洗得發白的紅布條系住。

  郭革命在火熱的紅太陽照射下,高舉着如同柴棍般的胳膊,手握紅寶書,繞着一張破舊的剃頭椅,一邊搖頭晃腦地高唱,“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他一邊唱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毫無節奏地手舞足蹈,一本正經地跳着“忠字舞”。

  郭革命是職業剃頭匠,他的手掌靈活,但腿腳不聽指揮。腿腳僵硬地跳忠字舞,其舞姿滑稽可笑。他跳着跳着,褲腰帶忽然斷了,寬套的褲子沒來得及拽住,竟一落到底。郭革命沒有穿內褲,他褲襠里那堆蔫溜溜、黑乎乎、毛絨絨的東西,直接爆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場的革命群眾一陣哄堂大笑。

  郭革命迅速抽起褲子,在褲襠上扇了一光,自嘲地說:“老東西也要露出來丟人現眼。”人們更是一個個捧腹大笑。

  郭革命掉下褲子時,來福也在場,他第一次見老人的雞雞是那麼難看,老雞雞四周還長滿了黑毛毛,心裡十分奇怪。那兩個女學生大概也是第一次見老雞雞,她們嚇得尖叫起來,接着就羞得掩面大哭。

  剛剛還哄堂大笑的人,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有的膽小怕事,感到闖了大禍,急忙往外溜,也有的感到機不可失,火速跑去報信,想邀功受賞。

  馮忠心正和其他隊員在大隊部前的街上跳集體忠字舞。他接到報信,立馬和隊員趕到剃頭鋪。跳集體舞的社員也跟着跑了過來看熱鬧。

  紅衛兵湧進剃頭鋪,社員們擠在窗前看。有一個紅衛兵抓住郭革命迎頭就是一拳。打得郭革命跌倒,碰在那張破舊的剃頭椅上,嘴裡鮮血直流。他踉踉蹌蹌站了起來,表情木然、悲慘,嘴裡的兩顆門牙掉了下來,含在嘴裡,不能說話。打他的紅衛兵又踹了他一腳,罵道:“老東西,叫你耍流氓,讓你嘗嘗革命的鐵拳頭。”

  馮忠心拉住那個紅衛兵,嚴肅地說:“要文斗,不要武鬥”。那個紅衛兵悻悻然地站在一邊,勸慰兩個泣不成聲的女紅衛兵。其中一個嗚嗚地哭着說:“我還是個黃花閨女,就讓我看見那骯髒的東西,讓我咋見人呢?我敗興死了!我沒臉見人了!”那個紅衛兵也是個毛頭小子,遇到這等難以啟齒的問題,不知如何解答。就在這時,從人群中傳出一個婦人蒼老的聲音:“娃兒呀,你遲早也要見哩,不用害羞。”

  圍看的人中傳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咕咕咕”的低笑。紫花拉着明亮也在人群中看熱鬧,名亮聽人們說那個姐姐看見剃頭爺爺的雞雞,覺得難看死了。就從人縫中竄進屋裡,跑到那個哭得死去活來的紅衛兵姐姐跟前,叉開腿,露出他的小雞雞,嫩聲嫩氣說:“姐姐,看俺的吧,俺的好看。”這一次人們再也憋不住了,一陣哄堂大笑。馮忠心也笑得彎下腰來,他抱起名亮,說:姐姐不想看你的雞雞。”名亮在馮忠心裡懷裡,眨巴眨巴眼睛問:“那是想看你的雞雞哩。”人群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馮忠心也讓名亮說得臉紅脖子粗,一臉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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