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那年秋。

　　她十六歲，他十八歲。

　　她一襲素裙，眉間含愁，娉婷的立在那畫舫上，好似一幅水墨畫般清麗。一旁的丫鬟手執着披風上前，“小姐，入秋了，莫要傷了身子。”

　　她哀傷的眉眼劃過那肩上的披風，素手緊了緊衣領，感受着那湖畔微涼的秋風，微微斂眸，雖是風景甚好，可為何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丫鬟見她如此憂慮重重，也只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小姐，莫要再傷心了，老爺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她輕聲呢喃，卻是悲哀陡上心頭，一句迫不得已便可以定了她的宿命嗎？難道這便是官家子女的歸宿嗎......

　　湖面上畫舫微微漾開縷縷的波紋，就似那細細密密的哀愁一般泛濫在她的心尖，風卷着這年秋的第一場雨，落在湖面淅瀝，濺在她的肩頭髮梢。沁透她薄衫的涼侵蝕着她的肌膚，帶着刺骨的寒。

　　“小姐，落雨了，您還是快到船里去吧。”

　　她低眉斂目，步履如蓮，俯身入了船舫，卻不知她的這低頭瞬間的憂傷，早已被不遠處湖畔上的人看在眼裡，收在心底。

　　湖畔上一青衣公子靜靜的望着那悠然遠去的畫舫，目光深遠，身旁的小廝打着紙傘，見此不解道，“少爺，您看這天都下雨了，咱還去游湖么？”

　　他不着痕迹的收回遠眺的眸，聲音低沉潤朗，“回府罷。”

　　江上畫舫，她坐在船內，面前是一座矮几，上面溫溫的煮着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

　　她凈手后沏茶，隨後為自己斟了半盞，神情淡淡雅緻，茶香清澈，茶霧裊裊，她捧着杯，唇角含愁眼帘低垂。良久，抬眸聽着那秋雨打落船舫的聲音。

　　滴，答。

　　一聲，一碎。

　　雨絲落入湖中再濺起，為這湖面籠上了一層薄霧，朦朧間一艘畫舫悠悠駛過，劃開湖面入景深處，獨留一抹微微散開的波紋。

　　這一場秋雨，接連落了數日。

　　清晨，窗外雨絲朦朧。她還未起身便見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進屋。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輕輕攏起秀眉，披衣而起，聲音溫婉無奈，“歇口氣，慢慢說，何事竟讓你這般慌張？”

　　那丫鬟喘了口氣，這才開口道，“小姐，我方才路過前廳時，聽見老爺正與一男子談話，那男子是何人我不知，但我聽到那人是來上門提親的。而且老爺他居然答應了將小姐您許配給那人！”

　　她頓時如遭雷劈，身子有些搖晃，爹爹，爹爹竟當真忍心將她許給一個她見都未曾見過的人？

　　抬眸，卻見那窗外遠山薄霧初涼，秋雨淅瀝哀傷，打着那屋外的芭蕉，斜雨微絲，打落芭蕉的清脆聲聲入耳，此刻卻彷彿是要將她的心擊碎一般。

　　眸間盛滿的悲傷似要溢出，奈何，她卻身不由己。不稍片刻，便有小廝來傳喚，“小姐，老爺召您去前廳會客。”

　　她無力的抬了抬手讓其退下，“我知道了，讓爹爹稍等片刻。”

　　看着一旁擔憂的看着她的小丫鬟，她苦澀一笑，“罷了，快來為我梳洗罷，不論如何，我總不能讓爹爹失了顏面。”

　　“小姐......”丫鬟欲言又止，卻終是在她哀傷卻又堅定的目光下輕輕嘆了一口氣，上前為她梳洗。

　　白玉簪，碧流蘇，煙青色的紗裙，眉間一點硃砂，她看着銅鏡中清雅秀麗的自己，還是垂下了眸，隨着丫鬟去了前廳。

　　廊檐下的秋菊開的正艷，秋桂的香隨着細密的秋雨飄落，撲滿鼻間，望着廊下如珠滴落的雨水，打濕了她的繡鞋，她的腳步頓了頓，忽的將手伸出廊下， 微涼的秋雨落在她溫熱的掌心，破碎又滑落，雖是片刻的涼但仍是沁進了她的心裡。

　　哀傷無聲的瀰漫，淅瀝的雨聲漸行漸遠，唯有所過之處的一絲淡香。

　　前廳，她對着主位之上的男人輕輕俯身，“女兒見過爹爹。”

　　主位上的老爺柔和的笑了笑，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清雋男子，隨後無聲笑笑，便徑自出了前廳，他相信她的女兒會明白的。

　　其實又怎麼會捨得將她嫁出去呢，只是這個小子倒也不錯，他望着廊下的雨，這年秋，只怕是他要孤家寡人了。

　　而前廳，男子一襲青衫，手中執着摺扇，眉眼溫潤，他凝視着那垂眸不語的女子，眼底泛出笑意，“在下見過小姐。”

　　她聞聲抬眸，那含着秋水般愁思的眸，就這麼直直的望進了他的眼底，一觸即分，卻是誰都心下微動，她輕撫着不安的胸口，回想着剛才那含笑溫柔的眸，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而他則是微微一怔，那日秋水湖畔也不過是遠遠望見一抹飄渺哀傷的身影，未曾想她竟是這般的令他動心。

　　半晌無言，秋雨混合著淡淡桂香飄入前廳，躲在廳外的丫鬟見此卻是偷偷一笑，那位公子好生俊俏，小姐只怕是動心了。

　　丫鬟俏皮的笑着，步伐輕快的跑了出去，今日這位公子只怕是要留下來用膳了，說不定他以後就是這府中的未來姑爺了，她可得讓廚房好好安排着。

　　廊下的秋雨依然在落，細密的雨絲落在那秋菊的花瓣上，片刻便又滑落，隱入泥里，廊下籠中的金絲雀不知疲倦的叫着，和着秋雨，好不愜意。

　　不過半月，依然是秋雨零落，府上卻是張燈結綵一片火紅。

　　“小姐，您今天可真美！”

　　她望着銅鏡中含羞帶怯的自己，眉目間不覺的流露出一絲喜意。

　　“快些快些！姑爺就要到了！”丫鬟趕忙為她點上胭脂，蓋上頭巾，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她出了閨房。

　　她垂眸看着眼前朦朧的紅紗，這一場秋雨里，她經歷了平生的大喜大悲，聽着耳畔依舊淅瀝的雨聲，此刻卻是心下不住的雀躍與期待，秋雨送爽，丹桂飄香，府上皆是熱鬧一片。

　　府外那一襲紅衣的男子騎着馬兒，含笑看着她上了轎，一拉韁繩，馬兒嘶鳴，一時間大街小巷皆是鋪滿紅妝。所有的人都冒着雨出來看熱鬧。

　　只道是那年秋，雨落數月不止，當朝第一才子娶妻，紅妝滿巷，鑼鼓喧天。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