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半夏

　　花開半夏的時節，三葉草綠的正盛。

　　俞生坐在有些狹窄、有些擁擠的辦公室里，心煩意亂地翻着不知名的書，又抑或是聽着門外的腳步聲，盼望着文佳清翠的笑聲。午後的悶熱讓人莫名的煩躁，俞生看着手裡的書，一目十行，好像看進去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進去。

　　可門外就分明傳來了高跟鞋鐺......鐺......的聲音，俞生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來，期盼着看到文佳，又期盼看到的不是文佳。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就快要到門前了，俞生慌忙喝了一口水，抓緊了輕微發抖的手裡的書，偷偷用眼睛的餘光斜睨着門外。高跟鞋的聲音到了門前，又毫不停留地走了過去，很可惜，飄過去的不是文佳，俞生長舒了一口氣，彷彿心裡一塊石頭落了下去，輕鬆愜意，又好像有點悵然若失，為什麼不是文佳呢？

　　桌旁的紅掌又長出了一枝新芽，嫩綠的煞是可愛。俞生記不清是第幾枝新芽了，但俞生記得紅掌從盛開到衰敗一個周期是兩個月。整整兩個月，俞生的心裡滿滿的裝的都是文佳的聲影，每天清晨醒來、走在路上、工作的間隙，文佳一身紫色長裙的影子都會跳進俞生的心裡，攪動着俞生心裡的焦躁不安，變成煎熬的翻滾。

　　俞生是在一個毫無徵兆的早晨遇到文佳。在清晨微微的風裡，俞生在樓下看到一身紫色長裙的文佳款款走來，宛如一朵紫羅蘭！那個美麗的瞬間，俞生被深深震撼了，不可救藥地喜歡這個姑娘。

　　於是，俞生開始期盼時刻見到這個姑娘。辦公室、食堂、路上，幾乎是每一個瞬間，俞生都在捕捉這個姑娘的影子。可是，那朵紫羅蘭是那麼近又那麼遠，俞生只能遠遠地、偷偷地看在眼裡，想在心裡，臉上還是那份剛毅。俞生四處打聽，終於得知那個姑娘的芳名，文佳。

　　可是誰又知道呢？從13樓到18樓，5層樓110級階梯，凝結在俞生心裡就變成了一個沒有勇氣走上去的心結。眼下，俞生人在辦公室里，心卻是早就搖曳到了文佳那裡。他不敢去找文佳，文佳也不知道他是誰，只要能看到文佳，俞生心裡也就滿足了。

　　文佳卻突然就走到了俞生前，鴨蛋臉上浮着甜甜地笑，俞生的心就狂跳了起來，臉上竟然有了些泛紅。俞生有些慌亂，甚至不敢看文佳的眼睛，連手也好像不知道放在哪裡好，只好拿起水杯，不停地喝水，掩飾心中驚喜、羞赧、不安的情緒。

　　請坐，我倒水給你！俞生說。

　　還沒等文佳回答，俞生就已經跳起來奔到了飲水機旁，放茶葉的時候，俞生髮抖的手竟然將茶葉灑到了外面，慌忙撿起來放進桌上的煙灰缸里，又沖文佳報以尷尬的一笑。

　　沏好了茶，俞生回到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煙，剛剛點着又好像想起什麼一樣，趕緊折滅。

　　明天早上來開會吧！文佳說。

　　好，知道了！

　　嗯，那你忙吧，我走了。

　　俞生就這樣看着那朵紫羅蘭飄了出去，心也跟着走了。這是不是就是幸福來得太突然措手不及呢？俞生的心裡在不停地問自己，像是一場夢，可是桌上那杯還沒有冷卻的茶又分外清楚地告訴俞生這不是夢，而是實事的存在。

　　俞生突然間覺得時間過得是如此之慢，一秒都彷彿是一個世紀般的長遠。為何生活不能像電影一樣，黑幕，然後是一行字，一天後，等銀幕再亮起來的時候，時間就已經到了第二天。不過現實是俞生還要在煎熬中度過十幾個小時，這種滋味，攪動着悶熱帶來的煩躁，混雜了激動的情緒，使得俞生一個下午就抽掉了一包紅塔山。

　　不知是誰說，寂寞就抽煙！在俞生看來，煩躁也可以抽煙，俞生喜歡那種藍盒的紅塔山煙，一支潔白的素雅，84mm，不嗆，不辣，不苦，只有淡淡的煙草味。煩躁的時候，點燃一支，將煙霧毫不吝嗇地吞進肺里，再回出來，一口就是一絲煩躁，化進裊裊上升的煙霧裡，隨風飄散。

　　度過了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終於下班了。俞生將最後一支煙折滅在已經裝滿煙灰的煙灰缸里，每天都是這個時刻，勝利大逃亡的時刻，最振奮人心，今天更是如此，見到文佳的驚喜充斥着俞生年輕的心。走出辦公樓的大門，俞生瞥了一眼，就看到了文佳！

　　是的，不會有錯，認錯誰也不會認錯文佳。還是那朵紫羅蘭，還是那樣雲淡風輕的樣子，還是那個美麗的倩影。

　　不知是不是巧合，文佳所走的方向和俞生回家的方向是同一個方向。俞生很想跑上前去，跟文佳打個招呼，或者是並肩回家，但內心的羞怯還是讓俞生沒有勇氣，哪怕是上前說一聲你好！於是，俞生就不遠不近地跟着文佳，看着文佳奔奔跳跳地過馬路，啞然笑了，每個女人都有一個小女孩情結吶！

　　吃飯，上網，就到了晚上。俞生被文佳的影子攪動着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連枕邊的《易經》都不能平復心中翻江倒海的煎熬。如果說之前文佳的影子只是在俞生的心裡盪起層層漣漪，那麼文佳真實出現在俞生面前則在俞生的心裡掀起了洶湧的波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花衝擊着心臟，彷彿要在裡面炸開一個祁黃色的煙花，滲透過血管擴張的管壁，釋放出來。

　　這滋味實在難受，俞生不停地看着時間上的數字在一秒一秒地飛速前進，毫無睡意。再這樣下去，明天醒來勢必要頂着兩個黑眼圈去上班，問題是明天要去開會，以這樣一副姿態出現在文佳面前，那得多丟面子。在文佳面前，就算是丟了智商也不能丟了形象，這是俞生的座右銘。

　　就這樣，半睡半醒，連俞生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着。好像睡著了，夢裡都是文佳，還是那襲紫色長裙，縈繞在夢的邊緣；又好像沒有睡着，分明聽見窗外疾呼而過的風，吹動那棵老榆樹的樹枝，刮過夜色的玻璃。

　　不知不覺，夜的鋼琴曲五響了，俞生喜歡這首曲子，設置成了每天早上起床的鬧鐘。此刻，這首曲子像是一首戰鬥進行曲，催化了俞生身上所有的興奮基因。在衣櫥里翻飭了十分鐘，自認為找了件還算合適的衣服，洗洗漱漱，對着鏡子，俞生握緊拳頭，說，加油！

　　上班的路上，俞生心情格外好，從來沒有哪天上班是可以有這樣激動的，天比往常更藍，風比往常更微，臉上的笑也比往常更甜。俞生比往常早得多就來到了辦公室，打掃好衛生，俞生坐在凳子上，重重地喘了口氣，萬事俱備，只欠開會。

　　八點半，令俞生期待已久的會終於開了。講了些什麼，俞生基本沒聽進去，他的心思都在文佳身上了，文佳穿了雪紡的裙子，格外清秀。但是俞生不敢光明正大的看文佳一眼，只能裝作正經地時不時斜睨一下，看到文佳好看的鴨蛋臉。而當文佳的目光向這個方向飄過來的時候，俞生又慌忙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然後心狂跳起來，連他自己都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儘管他也不知道文佳是不是在看他。

　　如果會能一直開下去，該有多好。但是俞生也知道這只是幻想，也只有在這樣的場合，俞生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文佳，儘管他也不敢看，其他場合，電梯里、下班路上、食堂里，即便是看到文佳，俞生也只能是嗵的一聲，聽到心臟里被重重的一擊，然後裝作不認識默默走開。其實，俞生也明白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文佳壓根可能也不認識他，壓根可能也不知道他叫俞生。

　　房地產公司的短信又來了，俞生看着手機有點頭疼，不用說，房地產公司的短信都是催你交錢的，這是最後的尾款了，大概是兩萬塊錢。兩萬塊錢，對富人來說可能也就是兩頓飯的事，可是對俞生來說，等於半年不吃不喝的工資。這套房子，已經讓俞生家裡本就拮据的經濟雪上加霜，已經讓俞生一年時間沒有敢進過KTV這樣的娛樂場所，已經讓俞生背負了二十多萬的貸款。最後的兩萬塊錢，俞生實在不好意思再向家裡張口了，可是不張口又能怎樣呢？

　　俞生還記得，曾經有個女孩在俞生想去看她的時候說過，不要來了，你也沒有交通工具。是，俞生在這座城市舉目無親，空手打天下，買房子已經是咬碎了幾顆牙了，更別提車了。之前，俞生總認為在這座城市有很多像他一樣，忙忙碌碌，清清貧貧的人，他沒覺得丟人。可當那點自我安慰被赤裸裸地剝離的時候，俞生真的覺得被傷自尊了。

　　俞生帶着眉間的愁緒，上了幾天班，才霍然發現，愁緒掩蓋了對文佳刻骨銘心的思念，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到過文佳了，或者說是沒有刻意去關注文佳了，看來，現實才是打敗愛情的最大因素，這話一點沒有錯。

　　辦公室里的幾個女的又在八卦了，俞生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文佳兩個字，慌忙問，文佳怎麼了。夏大姐告訴俞生，文佳要被調到省里去了。俞生問，是哪個文佳。夏大姐說，還能有哪個文佳，就是十八樓的那個文佳，小姑娘長的又漂亮，還會打扮。俞生瞬間感覺天空在那個瞬間變得灰暗了。

　　俞生的心，這次不是被重重擊了一下，而是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如果說以前文佳是一朵盛開在他面前的紫羅蘭，只可欣賞的話，那麼現在的文佳就是一個耀眼的太陽，連看一眼也是會被刺傷眼的。俞生有點鬱鬱寡歡了！

　　平靜的日子，雲淡風輕。俞生再也沒有刻意去關注文佳了，再看到文佳，也只是在心裡會掀起一個小小的波浪，少時就風平浪靜了，有些事，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直到，一個夕陽斜下的黃昏，俞生在電梯里遇到文佳，還是那襲紫色長裙，還是宛如一朵紫羅蘭。俞生跟着文佳走出電梯，走到大樓門口，看着文佳款款走出門去。

　　俞生站在門口，對着沐浴的夕陽餘暉里文佳的背影，在心底里說，我愛你，文佳！可是卑微的人不配擁有愛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