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奇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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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時,化州有個外號“一條龍”的賭王。此人從六歲便混跡於賭場賭坊,十八歲打遍賭場無敵手,不論骰子、牌九、麻將、四色、六搏,樣樣精通純熟,而且他常年混跡賭場,還練就了一雙順風耳,擲骰子時,憑藉色子和色碗碰撞的細微響動,就能分辨出骰子的大小點數,賭徒賭棍們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年,化州來了個叫馬如龍的大商賈富豪。一條龍聽說,這馬如龍是江北第一富商,家財萬貫,而且此人年輕時嗜賭如命,人稱六指賭神。自己叫賭王,他叫賭神,好久沒遇到對手的一條龍心癢難搔,決定去會會這個賭神馬如龍。
馬如龍與一條龍年紀相仿,只是一臉富態,笑眯眯的見人就拱手,根本沒有什麼賭神霸氣,一條龍有些瞧不起他。說明來意,一條龍故意挑釁說:“我聽說馬老闆年輕時人稱六指賭神,我一條龍外號賭王,賭神見賭王,不賭一場怎麼行啊。”
馬如龍聽后,卻笑着擺手:“這賭行我已久不涉足,連骰子都不知道怎麼擲了,怎麼和你賭呀?”一條龍見他推託,冷笑一聲:“六指賭神不會賭博,這說出去誰會相信?”他一招手,幾個徒弟抬上來十大箱金銀財寶,一條龍說,他今天來就是要和他賭一場的,否則,他馬如龍休想好好走出這化州城,如果他不想賭,就跪在地上學三聲狗叫,然後爬出化州去。
這招激將法果然管用,馬如龍思忖半晌,就點頭說:“好吧,既然你這麼想賭,我就陪你耍兩把。”一條龍問:“你想賭什麼?牌九麻將骰子隨你挑。”馬如龍卻微笑搖頭。“那麼四色六搏七木?賭馬賭雞斗狗?”一條龍一一說出賭法,馬如龍卻都搖頭說不妥。一條龍急了:“你到底想賭啥?”馬如龍說:“你我都是賭場中人,賭場那些把戲沒什麼意思,要賭,就賭個新鮮的。”
一條龍來了興緻,問他什麼新鮮賭法,馬如龍說:“這樣,咱們倆現在到大街上隨便找兩個討飯的叫花子,每人一個認為徒弟。以一年為限,你我把自己的賭術傳給他們,一年之後,讓他們比試,看看誰教出的徒弟厲害,就證明誰贏。”一條龍聽說要一年之限,有些不耐煩,馬如龍就說:“你不會是不敢吧?”一條龍一瞪眼:“誰說老子不敢?一言為定。”
不久,兩人在城東破廟找了兩個乞丐,各自認為徒弟,相約來年此時再賭。一條龍認得這個乞丐叫錢順,人很機靈乖巧,沒用半年,就把一條龍的賭術賭技學了個七八成,在化州除了師傅一條龍,沒人能贏得了他。一條龍看在眼裡,心裡歡喜,憑錢順的聰明伶俐勁,自己已經有六成贏的把握了。但是他還是擔心馬如龍玩什麼鬼花樣,就派人去打探馬如龍的徒弟賭術如何。去的人回來后,一臉迷惑,說這大半年時間,馬如龍根本沒教他的徒弟任何賭術,反倒在城外買了幾畝薄田,教徒弟種菜。
什麼?種菜?一條龍一口茶差點噎岔氣,這馬如龍搞什麼鬼?他害怕這是馬如龍的障眼法,就親自喬裝打扮一番,來到馬如龍徒弟的菜地,假裝過路人討水喝。馬如龍的徒弟叫小舟子,人很厚道,見一條龍討水,趕緊沏茶。端起茶碗,一條龍偷眼觀察這個小舟子,見他雙手粗糙,眼神憨厚,果然不像賭場中人,一點沒有自己徒弟錢順細柔靈巧的雙手和犀利的眼神,不禁大失所望。再瞧周圍的菜地,種着豆角蘿蔔芹菜葫蘆,這小舟子儼然就是個農夫嘛。“這個馬如龍,我看到時候你怎麼贏我。”一條龍得意洋洋的揚長而去。
轉眼一年期限到了,一條龍和錢順在化州最大的賭坊溜溜等了一天,也不見馬如龍露面。錢順不禁說:“師傅,這馬如龍不會是嫌輸了丟人,早跑了吧?”一條龍一拍桌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帶着人趕到小舟子的菜地,果然見馬如龍正在瓜架下悠閑地搖着蒲扇打盹,見一條龍氣勢洶洶的趕來,他急忙拱手笑說:“有失遠迎。”一條龍鼻子差點氣歪了,心想你倒悠閑,忍不住問:“馬老闆,你到底還賭不賭了?”馬如龍說:“當然賭啊,不過我當年曾經發過毒誓,終身不進賭場,我看就在這瓜架下賭一把如何?”
反正在哪裡你都輸,一條龍猜這馬如龍害怕在賭場人多丟臉,就大度地說:“賭場哪裡都一樣,就聽馬老闆的。”說著,讓人抬金子。誰知馬如龍卻說慢,然後對一條龍說:“賭金子銀子沒什麼稀罕,不如咱們賭個值錢的東西吧。”“什麼東西?”“就賭這個,”馬如龍指了指一條龍的腦袋,“我輸了就把我江北一百三十家店鋪輸給你,如果你輸了,就把你的腦袋給我,咋樣?”
一條龍倒吸一口涼氣,他見馬如龍面色平靜,不像是開玩笑,心裡不禁猶豫起來:這馬如龍富甲天下,那一百三十家店鋪是他的全部家當,就算是他的命了,他竟敢以命相搏,一定是藏有後手殺招,自己答應他吧,真害怕這馬如龍玩花樣,自己輸了,腦袋就沒了;不答應他吧,又顯得自己貪生怕死,而且如果自己贏了那一百三十家店鋪,自己還賭啥?到時候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富商了。這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他思忖再三,最後忍不住一跺腳,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馬老闆敢賭,我為啥不敢。”他把錢順叫來,惡狠狠告訴他,一定要贏了小舟子,輸了他沒命,錢順也別想活。
馬如龍叫過還在菜地忙活的小舟子,小舟子搓着泥手,憨厚地問錢順:“你想賭啥?”
錢順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泥腿子,不禁傲氣地說:“怎麼賭你說,我全都奉陪到底。”
小舟子點頭,就從瓜棚抱出了一個酒罈,拍開泥封,給在場的人每人倒了一碗,然後說:“既然這次賭局怎麼賭由我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大家喝了這碗酒,我就說出如何賭勝負。”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搞什麼鬼,馬如龍卻從容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難道馬老闆還在酒里下毒不成?”一條龍也是一飲而盡,只覺得酒入口辛辣,回味卻甘甜,就砸着嘴巴說,“這酒是陳年狀元紅吧?”
小舟子點頭說:“不錯,這就是狀元紅,您老感覺這酒味如何?”一條龍實話說:“酒味醇厚,入口辣,回味甜,是好酒。”小舟子就對錢順說:“這狀元紅經過你師傅鑒賞,是真酒無疑,對吧?”錢順點頭:“只要師傅說是,那肯定是了。”小舟子就從瓜架上隨手摘了一隻葫蘆,然後用刀切開葫蘆嘴,挖出葫蘆籽,然後把一碗狀元紅倒進剛摘的新鮮葫蘆里,放在桌子上說:“咱倆就這麼賭,你猜這葫蘆里裝的是什麼酒,猜對了算你贏,猜輸了算我贏,如何?”
錢順愣住了,這叫什麼賭法?剛才罈子里的酒大家都知道,是狀元紅,難道灌進葫蘆里就變味了?小舟子見他猶豫,笑問:“不敢猜?害怕我掉包?要不你隨便摘個葫蘆,自己倒酒。”錢順還真害怕他搗鬼,就千挑萬選了個葫蘆,確定葫蘆是新鮮的沒做手腳,就打開葫蘆,親手灌進狀元紅,然後得意地說:“我猜這葫蘆里的酒是狀元紅。”
誰料小舟子卻微微一笑:“你猜錯了,這酒是最普通的‘老爹醉’,不信你倒出來嘗嘗。”錢順從葫蘆里倒出那碗狀元紅,喝了一口,果然酒味苦澀發酸,正是當地百姓最常喝的便宜酒‘老爹醉’。錢順和一條龍大吃一驚,錢順不服:“這葫蘆你肯定搗過鬼,這次不算。”
小舟子說:“那好,你可以再摘個葫蘆試試。”錢順這次不敢大意,選了一個最普通的葫蘆,鋸開葫蘆,又察看了那壇狀元紅,沒見異樣,就小心倒進葫蘆半碗酒,然後說:“這酒還是狀元紅。”小舟子搖頭:“非也,這酒現在已經是‘胭脂酒’了。”果然,再嘗葫蘆里倒出的酒,輕浮無比,入口綿軟,正是名酒‘胭脂酒’。錢順面如土灰,嘴巴卻仍舊硬氣:“這葫蘆你肯定早就動過手腳,因此不論倒進什麼酒,再倒出來肯定不是原味了,你這是出老千。”
小舟子呵呵一笑說:“當然,我的確是事先做過手腳。不過,我敢打賭,你今日來與我較量,身上所帶的賭具、色子,沒有一樣不是做過手腳,賭場就是詐場,你說賭場上哪一樣東西不是做過手腳的?”
錢順一時語塞。旁邊的馬如龍這時開口:“小舟子說的不錯,賭場上都是騙人的東西,就說我這葫蘆,在入梅時節,我就給瓜秧一日三時澆灌美酒,一株瓜秧澆一味酒,然後入秋之時,瓜在成熟之時,你我賭約前夜,在葫蘆鑿個小洞,灌入美酒,再用蜂蠟密封。由於瓜秧早已經習慣酒味,不會枯敗,而酒味被葫蘆所吸,時間一久,葫蘆內就充滿酒味。此時不論將何酒倒入葫蘆,早已沉澱的酒味會滲透出來,摻入酒中,這時把酒倒出來,自然酒變味了。而每個葫蘆所用來澆灌的酒不同,只要熟記每個葫蘆模樣,就可以百猜百中。”
一條龍苦笑一聲,抱拳說:“果然不愧賭神,我輸了。”馬如龍笑說:“龍兄弟不必認輸,其實我用這葫蘆作弊,本身就不光明正大。這樣吧,咱們再來個賭約,三年後,你我再在此瓜棚相見,到時候看是你的徒弟錢順名氣大,還是我的徒弟小舟子有出息,到時再定輸贏,龍兄弟以為如何?”一條龍精神一震:“你說的是真的?”馬如龍笑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好,三年之後,此地再相見。”說罷,一條龍帶着眾徒弟傲然離去。
光陰荏苒,三載之後,當初的瓜棚又是葫蘆滿架。馬如龍和小舟子如約而至,可這次一條龍卻遲遲未露面,一直等了三天,一條龍才在一個黃昏蹣跚而來。馬如龍見一條龍半頭銀髮,一臉滄桑,腰背佝僂,不禁吃驚地問:“龍兄弟,你這是……”
一條龍慘然一笑:“馬老闆,我輸了,我知道你的徒弟小舟子如今是聲震南北的富商,而我的徒弟錢順,兩年前就弔死在了賭場。”原來,為了闖出名氣,錢順四方找人豪賭爭勝。俗話說瓦罐不離井邊破,一次,他遇到個西洋來的賭場高手,結果幾局下來,不但輸得傾家蕩產,而且還把老婆孩子抵押在了賭場,最後剁了雙腳還沒還清賭債。錢順萬念俱灰,羞於苟活,就一根麻繩弔死了。
馬如龍嘆息不已。一條龍凄然一笑:“我真傻呀,如今才知道賭毒為世間首惡,我誤己誤人,錢順是我害死的呀!想我們賭場中人,自以為自己福大運大,妄想從賭場賺個家業興旺,世人真是愚蠢,這賭場從來就是十賭十輸的地方,哪裡會有什麼贏家啊。馬老闆,你才是真正的賭王,如今我才明白,你賭的是生意,做生意賠了,還可以東山再起,可我賭的是人生,跌倒一次就永遠爬不起來了。”
馬如龍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見一條龍突然拔出一把刀子,橫在脖頸:“我輸了,原賭服輸,這顆人頭我給你。”馬如龍阻攔不及,只見血光飛濺,一條龍自刎而亡。馬如龍跺腳說:“一條龍呀一條龍,我並不是真想要你的人頭啊,只是想讓你明白,近賭者如同與鬼而眠,你不該呀。”
後來,馬如龍在化州城外埋葬了一條龍,可是在給他豎碑時,卻意味深長的讓人刻了塊無字墓碑,豎在一條龍墓前。許多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紛紛猜測,也不明所以,只有這場奇賭卻一直流傳下來,讓老百姓津津樂道,唏噓感嘆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