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販與乞丐

　　老江是水產市場的老人了。自打有水產市場的那天起，他就在這兒買了個攤位做起了魚蝦生意。水產市場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老江卻沒走。一晃二十年過去，老江的攤位擴展到了三個。兒子大虎高中畢業，也跟着老爹賣起了水產。

　　接近年關，水產市場的生意比平時更加紅火。可不知從哪天起，市場上多了個乞丐。乞丐看上去有五十多歲，腦子似乎有問題，乞討時竟橫眉立目，伸着破舊的搪瓷缸，竹竿狠命地敲着地，眼睛瞪得滾圓。魚販們高聲呵斥着他，像轟蒼蠅一樣。這個世界上，哪有強盜似的乞丐？

　　老乞丐幾乎轉了大半個市場，只討到了半條臭魚。可當他走到老江的攤位前，老江看了他幾眼，突然捧起一捧最好的蝦放進老乞丐的搪瓷缸，又把剛買的一個滾燙的熱饃塞進他手裡。臨走，老江對乞丐說儘管每天來找他，來了就有熱饃吃。

　　兒子大虎看着父親，滿腹疑惑。父親頭腦精明，生活節儉，怎麼捨得給乞丐這麼貴的大蝦？也許，另有用意？第二天，乞丐果真又來了。老江給他一個熱饃，又把從家帶來的燉肉全倒給了老乞丐。老乞丐臉上一點兒笑都沒有，也不說句“謝謝”。而老江點頭哈腰，樣子十分謙恭。

　　一連六七天，老乞丐每天來。他認準了老江的攤位，來了就直接找老江。老江從不厭煩，最少也是一碗熱湯，一個熱饃。見父親竟然如此供奉一個乞丐，大虎心裡不滿。父親一定是老糊塗了，一個又痴又呆的老乞丐，能有什麼用處？

　　旁邊就有人說，聽說老乞丐年輕時是個“官”，曾當過水產市場的管理員，橫着呢，牛着呢，收管理費說一不二。就因為橫，因為牛，才老來落了這個下場。大虎明白了，父親雖精明，卻膽小怕事，老乞丐是管理員時父親怕他，現在管理員成了乞丐，父親還是怕他。這麼一想，大虎心裡來了氣，再見到老乞丐，就橫眉立目了。老乞丐伸着搪瓷缸子，大虎見父親不在，高聲對他說：滾，快滾得遠遠的，再來討見一次揍一次。

　　大虎正呵斥着乞丐，老江手裡拿着一包肉夾饃回來了。老江氣紅了臉，甩手給了大虎一巴掌，然後將肉夾饃全都塞給乞丐，又拿了一塊驢肉叫他回家吃。

　　大虎捂着腮幫，氣呼呼地說：“他現在又不是市場管理員了，為什麼還怕他？他討飯還這麼橫，我就是看不慣！”

　　父親一把扭住大虎的胳膊，將他按在座位上，說做人不忘本，是這老乞丐養活了大虎，養活了整個水產市場。大虎驚呆了，不知道父親在說什麼。父親含着眼淚，講起了十幾年前發生的事。

　　那時水產市場剛成立兩三年，越來越紅火，大家幹勁兒十足，覺得日子有奔頭了。老江家窮，所以他17歲就在魚市擺攤兒。沒想到，日子一長，見魚販們腰包鼓，就有人眼紅，來收保護費。不給就砸攤子，還毀存貨。老江年紀小，而收保護費的先從老弱病殘開始，挨個鋪面收。開始，保護費收的少，人們雖敢怒不敢言，便都交了，可後來竟越漲越多，就有人報警。令人意料不到的是，警察還沒到，收保護費的人先到了，說他們的頭兒就是刑警隊長的弟弟。他要佔整個市場，大家必須低價退鋪子，要麼就得每月交一千塊管理費。魚販們都是平頭百姓，誰敢去碰硬？

　　這天，又有收保護費的小流氓來了，偏巧市場協管員楊大偉來收工商管理費。見一群小流氓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吆五喝六，楊大偉急了，上前就阻止魚販交保護費。當時的老江還是小江，他猶猶豫豫，不知道這錢該給還是不該給。小流氓見有人阻攔，抄起剖魚刀就沖楊大偉比畫。

　　楊大偉赤手空拳，突然轉過身，從一個魚鋪上拿起一坨凍帶魚當武器。他拿着這坨凍魚，厲聲說：“我已經報了警，警察馬上就到，誰敢動我一根手指頭？”

　　幾個人被楊大偉唬住了，這時，偏巧市場外傳來一陣警笛聲。小流氓馬上收手，跑得比兔子還快。

　　抹一把額頭的冷汗，楊大偉站在水產市場中央，高聲說：“以後誰都不許交保護費！從明天起，我天天在這兒守着，再有人收保護費叫他來找我。”

　　魚販們有了主心骨，十分高興。當天晚上，眾人湊錢打酒，請楊大偉。喝着酒，魚販們問難道他是神仙，怎麼一開口警車就響起來了？楊大偉微微一笑，說他聽說了收保護費的事兒，將信將疑，來之前順路送女兒到外婆家，就對女兒說等着急了就按玩具車上的警鈴，聲音跟真的一樣呢。眾人哄堂大笑。

　　有了楊大偉，魚販們以為收保護費的不敢來了。可就在第二天，魚販們剛進市場，小流氓又來了。眾人打電話給楊大偉，卻一直沒人接。直到中午，魚販們才得到消息，昨天晚上，就在家門口，楊大偉被人襲擊，直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從醫院看望楊大偉回來，魚販們再也按捺不住。當天下午開始罷市，整整一個星期，魚販們準時來市場，卻不賣一條魚。這件事驚動了市長，勒令一查到底。不久，黑社會的頭兒被抓了起來，刑警隊長受了處分，被調職。在水產市場附近，又設了治安亭。

　　魚市越來越紅火，也越做越大，可再沒有人敢來收保護費。楊大偉被搶救了過來，腦子卻受了傷，變得痴獃。他再不能做協管員了，妻子死後，就是女兒照顧他。就在去年，老楊的女兒遭遇車禍去世，他只好出來乞討。

　　聽完父親的話，大虎跑着去對面的飯館，又叫了半斤熟牛肉塞進乞丐懷裡。

　　漸漸地，整個魚市都知道了老乞丐的過去，無論他走到哪兒，不等他粗聲大氣地叫嚷，馬上有人放下些零錢，或者吃的。而大虎，不管父親在不在，都恭恭敬敬地為他買一包上好的肉食。

　　這樣過了兩年，老乞丐去世了。魚販們自發地送去了一個大花圈，上面寫着：

　　恩人，一路走好。